方若婳心头一震,终于恍然明白为什么初次听到步文滨的名字,就觉得耳熟无比。
破镜重圆。
那段动人的故事流传千古,原来眼前的方芬馥和步文滨就是故事中那一双人儿。
方若婳喜出望外,“你放心,你们一定会团聚的!”
方芬馥望定方若婳,很是不解,“你怎么能这样肯定?”
“因为……”方若婳搜肠刮肚地找说辞,“因为我前几日做了一个梦,梦见两片铜镜飞过千山万水,终于拼在一起,破镜重圆。那时我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见了你这铜镜,想必是正应在你们身上的。”
方芬馥不知道是被方若婳临时掰的词儿,还是被方若婳满脸出自真心的喜悦打动,也转忧为喜,眼中焕发出久已未见的神采。
方代玉进来时见方芬馥精神熠熠,不觉好奇,问明白了经过,背着她冲方若婳刮了刮脸,笑道:“没想到你还会编这个。”
方若婳一本正经地回答:“是真的。”她将信将疑地瞅瞅方若婳,见方若婳满脸笃定,居然也相信起来。方若婳心想这也不算骗人,话是现编的,事情可是真的,方若婳的依据可比什么梦牢靠多了。
三月初十三,方若婳他们启程北上,同行的还有方光霁和王公百官,以及他们的家眷,再加上自方宫和国库获得珍玩财宝,铺开了一条长龙似的车队,首尾不相望,绵延数百里。
方若婳他们被领出丹阳殿,长街上停满了牛车。四天马到处都是女子的抽泣声,此一去谁也不知自己的命运如何,更何况,北方风冷霜寒,水土风俗都与南方不同,这一去异乡,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一个女子不顾一切地冲出,沿着长街狂奔,负责看押方若婳他们的风越军兵士立刻追了上去,试图将她拖住。那女子几近疯狂地挣扎,整只衣袖都撕裂开来。兵士们没料到她会如此拼命,居然真的让她挣脱了开去。那女子猛向前几步,在一片惊呼声中,撞向墙边的石像,顿时鲜血迸流,倒地不起。
兵士们抬着她经过方若婳他们的面前,鲜血从她额头蜿蜒而下,似一幅狰狞的画。那是糜妙珍,印象中她一直是个少言寡语的文静女子,想不到竟会如此决绝。
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仿佛带来了一整天的阴郁,当方若婳他们的车驶出建康城时,天绵绵地下起了细雨。江南的雨,总是温柔如丝,悄无声息地落下,几乎觉察不到存在,然而不知不觉中,已被浸润了,一如方若婳心中的离愁。
方若婳忍不住掀起车窗的帘子,探头向后张望,深灰色的建康城墙巍峨伫立,似与阴暗的天空融为一体。这是方若婳第一次清晰地望见建康城的模样,也是最后一次。
方代玉、方芬馥和方若婳依旧同乘一辆牛车,一路上方若婳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听凭车行颠簸,将方若婳他们载向前方。
晚间就宿在山野间,寻了一处破庙辟作行馆,安置方若婳他们这些前方宫眷。这已是特别的优待,其余的人都得宿在山间营帐内,哪怕已是年迈老妇。
草草用过晚饭,就地铺开被褥。山间很是阴潮,如今却也顾不得了。丹阳殿那段日子和从前相比,自是地下天上,然而若比眼前,那又好得多了。庙中隐隐又有哭泣声,这声音如同会传染一般,渐渐的,如春蚕噬叶般响成了一片。
方若婳心里烦闷,信步就走出庙门,风越军兵士一见就赶过来,方若婳对他们说:“我只在门口走走,透透气。”他们略为犹豫,退开了几步。
遥望山野,远远近近的营帐,点点篝火如天上星辰,望不到边际。在这个地方,除非方若婳插上翅膀,否则怎么可能逃走?
方若婳在殿门口一小块空地上来回溜达,刚下过雨,草地绵软,微微湿滑,踩上去别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几个风越军兵士站在不远处,一直盯着方若婳瞧,方若婳初时极力忍耐,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方若婳不过是憋不住出出气,谁知他们几个好像真的吓了一跳,忙不迭都垂下眼皮。方若婳心里大乐,几时方若婳的目光也变得这么有气势了?
夜色渐浓,这一晚阴云密布,天上无月无星,了无趣味。方若婳正想回殿中歇息,忽然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虬髯将军走了过来。看那人甲胄辉煌,气度雄伟,想必在风越军中地位不低。
方若婳怔愣之间,与他视线相遇,他微微一愣,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欲望。方若婳心中一惊,连忙退入殿中。
那群人随即也跟了进来,殿中顿时一片寂静。方若婳本能地缩进角落阴影之中,然而这殿中空阔,并无遮拦。虬髯将军毫无顾忌地在殿中扫视一天马,又将目光投在方若婳脸上。
他侧身与旁边的兵士说了几句什么,兵士回答之后,他似乎微微地一惊,盯了方若婳一眼,又将视线移了开去,片刻之后,便即离去。
方若婳心里惴惴不安,想了半天,找了个看来和气的兵士悄悄套问,他告诉方若婳,那人是风越军大将郤景同,又说,他立下此番平方的首功。方若婳脑子里一点也没有关于这个人的印象,更无从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否会和他有任何关系。
方若婳一向自诩天塌下来也能睡得着觉,可是这一晚终于失眠了,郤景同的目光总在方若婳眼前扫过,叫方若婳心惊肉跳。
第二天昏昏沉沉地上了路,心里依旧乱成一团,方若婳想起糜妙珍,索性一头撞死倒也省心,但方若婳真的不想死。可如果要活下去,就只能接受命运吗?
胃里也好像塞满了心事,晚饭胡乱咽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木然地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一群人进来。刹那间方若婳的脑子里空洞一片。
谁知,那些人并未看方若婳,径直走向王美人,说是奉贺将军之命来接她的。王美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拾好东西随他们去了。
殿中顿时议论纷纷,有人鄙夷不屑,也有人暗藏羡慕。
方若婳坐在地上,如虚脱一般,连本该有的放松和喜悦也被疲倦淹没,只觉得浑身无力。
一连两日平安无事,方若婳终于放下心。然而,就算这一次或许只是方若婳自己杞人忧天,但这一幕迟早会降临在方若婳面前,那时又该怎么办?方若婳曾告诉过自己,既然已经落到了这个境地,也只有暂且逆来顺受,日后再图出路,然而事到临头,才知道何其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