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问:“你有没有镜子?”
“做什么?”
方若婳憋着笑说:“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你说得那么好——我都让你夸得糊涂起来了。”
“咦?”闵桦琳瞪起眼睛来,“难道没有人这样对你说过吗?我不信。”
方若婳投降了。她真是爽直,方若婳在古代还从来没遇过像她这样剔透的女子。
她又问:“你嫁人了没有?”
方若婳嫁人了没有呢?方若婳考虑片刻,点点头。
“你的郎君,一定待你很好吧?”
方若婳又考虑片刻,无声地叹口气,点点头。
闵桦琳说:“他娶到了你这样的人物,如果敢不对你好,那真是丧尽天良。你放心,如果以后他敢不对你好,你就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方若婳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何止爽直,简直可爱。
于是方若婳问:“你怎么帮我呢?”
她仰身靠在车厢一侧,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率意,但看起来绝不至粗俗。她说:“那是很容易的。天下的男人都喜欢三心二意,这山望着那山。不独对女人,对旁的也是一样。他们心都大,想要的东西多,但凡他们想要的多,就有法子穷治他们。”
方若婳怔住,方若婳原本认为她率直而天真,想不到她还真正的聪明。
方若婳已决心,要好好地结交她。
“你愿不愿意,到我家中喝一杯茶?”方若婳试探地问她。
她明显很高兴,但是来不及回答,旁边的侍女轻声提醒:“桦琳,该回去了。”
闵桦琳的脸色黯淡下来,很失望地说:“家里还有事等着我,只好过些日子再说了。你府上是哪里?”
方若婳将地址说给她听,她又高兴起来:“和我家很近。”她转脸看着侍女,示意她将地址记牢。
方若婳他们互相道别,颇有几分依依不舍。
回到自己的车里,心情出奇地好,找到一个性情相投的朋友总是高兴的事。
承福十二年在平静中到来。
和去年一样,方若婳和侍女们一起吃年夜饭。方若婳发觉自己已不像以往那样伤感,大概终于渐渐地开始习惯了。
守岁时一群女人如常地说笑,都是吉利话。方若婳坐在一旁呆呆地想着,去年此时方若婳正盘算着要不要离开?现在方若婳也一样可以走,而且更容易走脱。
等闵成弘得知消息的时候,方若婳已经远走高飞了。方若婳手里有大把的珠玉,一辈子也花不完。闵成弘也许会非常伤心,但他不会拼了命地找方若婳,伤心过后依旧好好地活下去。
但闵博延会。方若婳有预感,如果他知道方若婳出走,会翻遍每棵草每块石头来找方若婳,最终方若婳还是会落到他手里去。
所以,还不如待在闵成弘身边,至少,拿来做挡箭牌。
老实说,没有闵博延,也没有闵成弘的日子,方若婳过得最好。方若婳在院子里和侍女们堆雪人,方若婳教她们滑雪,用简易的木板,其实方若婳自己也玩得不怎样,时不时摔得一身雪,爬起来哈哈大笑。
有时方若婳上街去,和人讨价还价,买很多不值钱但是有趣的玩意儿回来。闵成弘见了那些粗糙的手工一定会皱眉,但是方若婳喜欢,透着质朴的生机。
方若婳甚至考虑开一间首饰店,连金匠都物色好,方若婳自己设计。钱方若婳不愁,随时可以开张,但方若婳总是在犹豫。
害怕重蹈覆辙,又像以前放弃花店一样放弃掉,虽然方若婳只开了一年,但方若婳投了那么多精力,像养一个孩子一样养大……谁说身外物全都不重要的?
就这么混混日子,转眼闵成弘又回来了。
他气色很好,但带点愁容,言语间很思念父母。他说羡慕他的幼弟闵谅,还能生活在父母身边很久。他说得那么真挚,让方若婳不好意思嘲笑他。
一提起“天家父子”给方若婳的感觉总是冷酷,至少在他这里,还是温情的。
他给方若婳说家里人的事,听上去就像普通的一家人,而他是个回家过年的大学生,现在开学了又回来,跟女朋友说家里的事。
“……阿秀生了一个儿子,他喜欢得紧,取了个小名,真只有他取得出来!你猜叫什么?”
方若婳笑着递茶给他,“叫什么?”
“叫——爪子!”
方若婳他们一起笑起来。
闵成弘给方若婳带来了方代玉的另一封信,她已收到方若婳的回信,十分高兴,字里行间都透出喜悦。方若婳知道,以她的性情,这几年的日子一定比方若婳更加难熬。
她告诉方若婳,方芬馥还是老样子,至于她自己,她终于说得详细了一点,她如今是佟佳皇后的娘娘,位封女御,是佟佳皇后封的,不是闵星渊。在她的言语里,倒看不出对佟佳皇后的反感,方若婳因而稍稍安了心。
日子平和地过去,方若婳知道,可以一直这样过去,只要方若婳的心态能平和,只要方若婳能安心做方若婳的角色。这不难,也不容易。
方若婳继续混日子,学画,现在方若婳已经可以上颜色,像模像样的。
一日方若婳正在临帖,门上领了一个侍女进来,方若婳认出她,十分高兴。
“坐吧。”方若婳指了凳子给她。
她很守礼,上前见过,十分逊谢,说什么也不肯坐下。方若婳知道大户人家规矩足,只好由着她。
洗净了手,方若婳问她:“你家桦琳近日可好?”
“托十三娘吉言,桦琳很好。”她又谢过,规矩真是多,方若婳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的方宫。然后她说明来意:“桦琳十分惦记十三娘,念叨了这些日子,今日特让我来相邀,请十三娘明日过去喝杯茶。不知十三娘可肯赏脸?”
方若婳自然应承。
次日闵桦琳派人来接方若婳。换了另一驾马车,这次是乌黑的两匹马,只有鼻梁上雪白的一道。连车夫都仪容秋安整,目不斜视,十分守礼的模样。
车行得果然不远,约摸两三条街光景,方若婳听见外面开启大门,门轴“呀呀”的声响。马车自门上直接驶入,到内园外才停了下来。
闵桦琳竟亲自迎出来,携方若婳的手一同进去。
厅堂布置得十分得体,奢华得恰到好处。方若婳他们相对坐在榻上,身边是一整溜的大窗,花格扇上蒙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若有若无的霞红色。
“可算得闲了!”闵桦琳向方若婳笑着,还是旧时模样,带着几分天真的爽直,“天天念着请你来喝茶——我还怕你已经忘了我呢。”
方若婳笑说:“怎么会?”
茶上来了。奶茶。煎得格外浓,方若婳觉得有些冲。
闵桦琳抿了一口,道:“郎君喜欢喝江南的茶,我不喜欢,江南的茶太淡,又太苦,不好喝。你觉得呢?”
方若婳笑了笑,“我觉得不一样。奶茶上口就好喝,不分前后味儿。江南的茶须得细品,苦尽甘来,自有一股清香回味。”
她惊异地看方若婳,忽然用手捂住前额,轻轻叫了起来,“呀!我怎么没有留意?你明明是江南口音——你有没有生气?我刚才说的……”她一定是不习惯道歉的人,脸微微地红了起来,更显得率真。
就算方若婳真的介意,这一下子也没了脾气,谁会跟她生起气呢?方若婳故意反问:“你觉得我像听人一句话就生气的吗?”
“可不是,一点都不像!”她立刻就恢复兴高采烈的神情,她笑的模样十分明艳,就算大笑起来,也不会露出全部牙齿。方代玉也是这样,她们都是从小受着淑女教育,不像方若婳,总得提醒自己,要不一个得意忘形,方若婳就张牙舞爪起来。
她又问:“十三娘,你几岁了?”
“十七。”
“那还是我大!”她笑起来,“我比你大两岁。”
但是方若婳活过的年月,比她大着十岁。
她说:“你该叫我姐姐。”
看她兴致勃勃,方若婳顺从叫她一声“姐姐”。
她又说:“我以前常常想有一个妹妹,就像你这样——别看我是桦琳,可我家里没有二娘。我有很多哥哥,也有几个弟弟,可是偏偏一个姐妹也没有。”
所以这唯一的一个,肯定格外受宠。方若婳看着她想。看她的模样,一举一动都金尊玉贵,不知人间愁苦。大概,从前的方若婳也是这般模样。
“我在家里真是烦闷,出嫁了也还是烦闷……”她用手托着下巴,悠悠地叹息,但不是真的愁苦。让方若婳想起以前的方代玉。眼前的闵桦琳更娇媚,也更剔透。
侍女小声地提醒:“桦琳,茶凉了,我去换一盏来。”她一定还身负教习嬷嬷的职责,阻止闵桦琳每句不得体的话。
方若婳笑着重复她以前问方若婳的问题:“你的郎君呢?待你如何?”
果然她不嫌方若婳庆突,露出满脸心实喜之的微笑,“他呀……就那样呗。”
意料之中的回答,像她这样的一个女子,一定有着极好的家世,又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怎么会嫁得不好?
闵桦琳必定喜好零食,家里备着各色各样美味的干果和蜜饯,方若婳大块朵颐,一面听她说话,兄弟之间的趣事。她总是一边说一边自己就先笑了,看着她也觉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