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可惜你已嫁了人,否则我一定将你许给我大弟,他是很温和的人,就像成弘。”
方若婳听到最后的那个名字,立刻呆掉,像被一个惊雷正正地轰在头顶。
成弘?再意外的事也不过如此,一股凉气从方若婳的脚底直蹿上来,不由分说地钻进每个毛孔。有一个瞬间,方若婳连心跳也停止了。
“成弘是我的郎君。”闵桦琳向方若婳解释,面颊带着微醺般的粉红。
天。方若婳没办法不脸红,方若婳的心在静止之后加倍地突突急跳,心里面只有一个声音: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方若婳简直像要晕过去,用足了全付的力气保持一个镇定的面容。但愿还算成功。
方若婳怎么会没有想到呢?方若婳应该想到的。在这个临肃城中,这般气派的女人,第一个就该是达王妃。可是,方若婳听说的达王妃全然是一个骄横的、凶悍的、蛮不讲理的女人,方若婳想不到她居然是这样子的。她也许的确娇纵,但她爽直而天真,简直像个小女孩子。
她善意地待方若婳,拿方若婳当做朋友,真心地结交,但她一定想不到方若婳是什么人。
她真是引狼入室。
方若婳如坐针毡,冷汗从背脊里趟下去,达王妃的话一句听见一句没听见的,方若婳还得尽力听着,笑着回答她,真是累到极点。
“郎君他说……”
方若婳看着她的笑脸,心想她一定很爱闵成弘,这就像黑字摆在白纸上一样明显。她连自己的称呼,都说是“闵桦琳”,闵,她的夫姓。她提到闵成弘会露出那样一种如春花般的娇柔神态,也许连她自己都不觉察。
她一定还不知道她的郎君背着她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如果她知道,方若婳不信她能装得那么像。她很聪明,但她不是王熙凤,不像城府那么深的女人。
方若婳一口一口地喝茶,随手往嘴里送一颗干果什么的,食不甘味。
终于熬到时辰差不多,方若婳连忙告辞。
“这就要走了?”达王妃有些失望,是真心的。
“桦琳,”侍女小声笑道,“十三娘出来这么些时候,也该回去歇歇了。”这个精明的侍女,一定看得出方若婳神色异常,但愿她别疑心得太多。
“那,过两日你再来。”达王妃一直送方若婳出来,到内园门口,看着方若婳上车。
方若婳坐在车里,用双手捂着脸,一直到家也没有松开,愧疚得无颜以对。
一直以来,方若婳对闵成弘是有些愧疚的,因为心知自己利用了他的感情,拿他做了一面挡箭牌,但达王妃,方若婳从来也没想过她,真的,一次也没有想过。因为方若婳总觉得,这个时代的女人都如赵王妃那样,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她们是不在乎的,至少,不会像方若婳那么在乎。
但达王妃不同,她在乎,和方若婳一样,方若婳看得出来。
原来方若婳这个痛恨第三者的现代人,在古代做了个不折不扣的第三者。
方若婳很想重重地捶自己几下,再大骂几声“混蛋”,但方若婳只是冲回了自己的卧室,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方若婳一动不动地独自待了很久,期间静宜和辛莲都进来过,但方若婳告诉她们,别理方若婳,让方若婳独处。她们只好出去了。
之后,闵成弘来了。
方若婳听见他的脚步声,毕竟相处了那么久,彼此那么熟悉,那种特别的节律,一听就能认得出来。
方若婳从床上坐起来,将散乱的头发拢上去,用发簪别住。
他端详方若婳片刻,然后问:“若婳,你怎么了?”
方若婳抬头望着他,还是那样温和的眉眼,温和的神态,如淡水墨画一般雅致的男人。方若婳心里很难过,但脸上在微笑,这套功夫如今方若婳越练越纯熟,不够等级的根本识不破。
方若婳说:“没什么,今天出去逛了逛,身上有些倦了。”
搪塞闵成弘太容易,他果然大致满意方若婳的回答。
菜式一如既往的精致,闵成弘带着惬意的微笑,摊手摊脚地坐在榻上,方若婳记得以前他不是这样,他是纹丝不乱的。但方若婳喜欢他这样子,像在家的随意。
方若婳依在他身边,夹菜给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顺,他很享受,未觉察异样。方若婳心里有一阵阵的酸涩堵着,并不剧烈,但很清晰,每次抽动都可以叫方若婳落泪,但方若婳必须忍着。毕竟也已过了这么久,再没有感情,也会有感情。
吃过了饭,方若婳问他:“今天留下来,好不好?”
他正在洗手,怔了怔,随即歉意地回答:“还是下一次……”
方若婳不等他说完,就接上去:“好。”
他低下头来仔细地端详方若婳,然后笑着说:“本来想安排妥了再告诉你……有个好消息。”他做个怪相,活似揣着珍宝要拿出来显摆的小商人。
方若婳吸口气,问:“是什么?”
他拉了方若婳的手,要方若婳坐在他的身边,说:“过几日我要去巡长城,诶,你别忙说话,到时你同我一起去,如何?我安排得严密些,不相干的人不会知道。若婳——”他盯牢方若婳,“你不高兴?”
方若婳努力让自己笑,“高兴,当然高兴,但是今天我实在倦了。”
“就是,我怎么忘了!”闵成弘以手拊额,“你该早些歇息。”
闵成弘走后,方若婳又独自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开始给他写信。这封信花了方若婳很多的时间,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但是,方若婳至少得告诉他原因,以免他完全莫名其妙。写信的时候方若婳很冷静,不紧张也不悲伤,这只是方若婳的又一次决定,如此而已。
已经决定的事,方若婳也不喜欢拖延,迟几日又能有什么好处?所以,四天之后,方若婳已经离去。这次,方若婳说服了静宜和辛莲同方若婳一起走,她们显然不能够理解方若婳出走的理由,但是她们将问题简化。
“十三娘,反正我们都是无处可去的,你去哪里,我们就跟你去哪里。”
方若婳将头搁在辛莲的肩上,感觉十分安心。有人可以陪伴,到底是好的。
这一次出走比上一次有条理得多,这就叫经验。然而,也是一样的漫无目的。方若婳又不想去巴蜀了,那么远的路途,并不安全,方若婳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于是,方若婳向北走。闵成弘就算找方若婳,也会向南找的吧。
方若婳他们沿着山道走,往来客商都走这条路,称“祥王道”。问起来,是闵博延在这里时修的。细想真可笑,方若婳又走着他开的路在躲闵成弘了。
后来路过一个很大的镇子,有千余户人家,客商都在此歇脚,往来的人多,方若婳他们几个也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方若婳他们先在旅店住下,身边没有男丁终究是不方便,方若婳与店中伙计攀谈,托他替方若婳物色一个合适的管家。
方若婳出的价格不错,先先后后有几拨人来见,始终不满意,倒是那店中伙计,瞧着很能干。方若婳于是向他说明,他自己也十分动心,只是还碍着店老板。方若婳又与掌柜的说了,掌柜的是厚道人,这才谈成。
方若婳的管家名叫顾哲茂,晋北人士,听名字不像乡土人家出身,果然,细问起来才知还是世宦中落。所以,他念过两年书,识得些字,更叫方若婳满意。
他替方若婳选了宅子,不大,只有两进,但方若婳于这上头不挑剔,够住就可以。又叫人收拾出来。虽然是偏僻小镇,因为路过的客商多,倒不缺好东西。
“十三娘,用这样的料子做门帷可好?”顾哲茂初当管家,看得出十分谨慎,样样都要来请示。
方若婳说:“好。”
他想一想,又说:“我看到一种云纹锦,更好,但是贵很多。”
方若婳知道他在试探,这也免不了。方若婳摇摇头,吩咐他:“普通些的就可以了,不要太张扬。”
方若婳带出来的细软一辈子也花不了,但是方若婳不想一辈子就这样坐着挥霍。而且,方若婳也担心有些首饰流出去会引人注意。
就这样,开始过日子。要找事做,总是找得到的。起初要一样一样地置办家当,也可以全托给顾哲茂,但自己挑选起来也是种乐趣,等都置办秋安了,再细细地妆点起来,慢慢也就像个家了。
和左邻右舍也渐渐地熟悉了,常常有人来向辛莲打听:“这十三娘是什么人啊?有人家了没有?”
辛莲起初顾左右而言他,后来编了个故事,“十三娘是我们家十三小姐,唉,命苦啊,郎君和夫人都不在了,家里也没有别的人。我啊?我是她的奶娘。十三娘嫁过人了,可惜,姑爷打仗去了,也没了。是啊,十三娘如今一个人过,她这样的人品样貌,你们都瞧见了的……真叫人心疼!”
底下必定是:“那正好!我有个亲戚,今年刚十九,样貌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