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莲回来便说给方若婳听。方若婳瞪她,“我自己都不操这份心,你操什么心?”
“十三娘,你终归还是正正经经地嫁人好。”辛莲说得十分认真,“到底还是有个郎君,知冷知暖。”
方若婳不想搭腔。
辛莲又说:“我知道,这些个人配你,太叫你委屈,但寻常人家有寻常人家的好处,一定将你捧到天上去,哪个会委屈了你?再说了,我看了你这么些年,你是一点不计较这些的。你不是常说寻常日子过着最好吗?”
方若婳叹口气,“辛莲,这是两回事。”
“若你真想嫁个豪门公子,那也不是难事……”
越扯越远了。方若婳苦笑,不知道如何解释。对辛莲来说,婚姻是女人的归宿,但对方若婳来说,也许方若婳还保留着小白领的浪漫,婚姻是爱情开出的花。是豪门是贫民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方若婳得先爱上他。
辛莲在摇头,“十三娘,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方若婳喜欢什么样的?那一瞬间,方若婳的思绪停顿,然则在心底最深处,分明地晃过一个人影,即使方若婳不去分辨,方若婳也知道那是谁,熟悉得仿佛刻入了方若婳的血液,无时无刻不在方若婳体内循环,只是方若婳不觉察。
他总是那么强横,不由分说,连他的影子都是。
真叫方若婳心惊肉跳。
原来经过了这么些日子,方若婳还是没有甩脱那个影子,方若婳还以为方若婳已经平静了。
时间渐渐地过去,这一年结束得格外快。起初方若婳还在担心,也许某天早起打开房门,就会看见闵成弘派来的人,时日久了,一切平静,也就安心了。
这一次,姓闵的男人们和方若婳的纠葛大概是真的结束了吧?方若婳由衷地想着。
过年的时候,方若婳将几个人都聚拢来,问他们各自的新年愿望。现在,他们是方若婳的家人。
他们起先又新鲜又不好意思,但最终,每个人都开口说了。
静宜说,她想要一朵珠花。方若婳立刻将自己的拿出来,让她挑了一朵,她开心得不得了。方若婳就喜欢她这样的天真,像小孩子一样容易满足。
辛莲说,她想看着方若婳嫁人。语气非常坚定。这样的要求,就像每年过年回家方若婳妈追问:“到底有男朋友了没有?”但方若婳只好回答,方若婳尽力。
最后是顾哲茂,他说,想开个小馆子。
“十三娘不知道,我做的菜式在晋北怕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他很得意,也带着几分怅然,“可我是个小角色,没大师傅提携,上不了灶。”
方若婳喝了酒,微醺的暖意充斥整个躯体,轻飘飘的像可以飞离俗世。方若婳看着他,听他说整个计划,怎么请人手,怎么布置店堂,连桌子怎么摆都计划好,他一定想了很多很多遍。
于是方若婳说:“那就开一间吧。”
他的眼睛立刻亮起来。
年后,酒馆开张了,一切由顾哲茂操持,方若婳不过出个东道,比当日开花店更加清闲。顾哲茂将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酒馆的生意打从一开始就很好。他一时得意,但不久便又不满足起来。
方若婳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有些野心的人,从前被埋没得久了,看不出来,但一经点燃,依旧旺盛。
方若婳常看见他读书,什么书都读,博而杂。方若婳想他终究是要往仕途上去的,但是方若婳也想不起历史上有没有他这号人物。他的人品倒十分端正,给方若婳的账目一直清清楚楚。
酒馆的生意极好,他手里也攒了不少钱,这年他结婚了。娶了个姓俞的贫家女子,不美,但贤惠,手也巧,很会过日子。从这点上说,顾哲茂是个聪明的男人。
不久,高氏怀孕了,顾哲茂红光满面,走路都带风。就是这个时候,他给自己换了个名字,单名叫“贡榕”。
“顾贡榕。”方若婳念了几遍,总觉得耳熟,但想不起在哪里看见过。
他又说,连儿子的名字都取好了——如果生的是儿子的话。也是单名,一个字“和通”。
“顾和通?”方若婳微微吃了一惊。
“是啊。”顾贡榕笑哈哈的,“东家觉得这名字如何?”
方若婳缓缓地吸口气,点头道:“很好的名字。”不知毕擎苍、朱承允他们如今在哪里?方若婳忍不住想。
酒馆离方若婳住的地方很近,但方若婳极少去,毕竟酒馆不比得花店,况且,顾贡榕将酒馆照顾得极好,不消人担心。
但是也有例外,有一天,顾贡榕来告诉方若婳:“店里来了一个客人,指明要见东家。”
他的神情告诉方若婳,那个客人一定有特殊的地方,绝非一般的张三顾四,否则,顾贡榕不是没眼色的人,早就替方若婳挡掉了。
方若婳说:“你有没有问,那是什么人?”
“问了,但是他不肯讲,只说还会来吃晚饭,希望东家能去见见。”顿顿,顾贡榕又补充:“我看那位客人倒不像有恶意。”
方若婳考虑了一阵,去了。一半因为好奇,一半因为奇特的预感,有些地方方若婳出奇地敏感,所以,从顾贡榕的神情里方若婳已经隐隐猜到几分。
晚饭时分,方若婳到酒馆里去,顾贡榕指给方若婳看角落的桌子,其实他不指方若婳也看见了,甚至在方若婳看见之前,已经完全确定。
方若婳径直走过去,坐下,不打招呼,像老友一样。
倒是闵博延招呼方若婳:“多日不见了。”
方若婳托着下巴看他吃东西,他侧面的线条稍微柔和些,也只是稍微。三年不见,他似乎未曾有什么变化。方若婳问:“菜式还好吗?”
他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说话:“很好。方若婳慕名而来。‘有间花店’如今还是洮高第一的花店,大概也是江南第一。看你多么自在,不是花店就是酒馆,真羡慕。”
方若婳实在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闵博延看看方若婳,十分严肃地说:“是真的。”
“是是是。”方若婳一叠声地点头,他越认真,方若婳越忍不住想笑。
他不理方若婳,继续吃菜。
方若婳向四天马看看,不知哪几个是他的侍从。方若婳说:“你要来,大可以到我那里,会有人专做给你吃,比这里更好。”
闵博延笑道:“我去你那里,会吓到你,说不定又将你吓跑。还是这里的好,至少你还肯搭理我。”
方若婳无言,真是的,他竟看方若婳看得这样穿。
但他说得没有错,因为是在这里,人群当中,所以方若婳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许的欢喜……隐隐的,丝丝缕缕的冒出来,像小时候吃的,因为舍不得,一点点地舔进去,便从舌尖一点点的漾开来。
天马围有人在打量方若婳他们,窃窃私语。他们想必认得方若婳,知道方若婳是这酒馆的东家——一个单身寡妇,现在方若婳正和一个男人同座,谈笑风生。理他们的呢,方若婳才不在乎,很明显,闵博延也毫不在乎。
他说:“除了花店、酒馆,下一个你最想开什么店?先别说,让我猜一猜——书店?”
见鬼,他居然又说中了。
方若婳从很久以前就想开间书店,比花店的理想更早,而且是旧书店。一摞一摞承载着时间的纸张,也许已经泛黄,翻开来忽而有前任主人的笔迹,或者藏了一个故事。在有阳光的午后,整理书册,灰尘轻微地扬起来,在光柱中慢慢地转动。风越时的书册大多还是手抄,更有着漂亮的笔迹,方旧的墨香……
闵博延笑问:“你知道我怎样猜中的吗?”
方若婳摇头。
他说:“因为这是我最想的。”
方若婳微微震动,心跳了几跳,但是正对上他的眼睛,方若婳又冷静下来。不对,他最想的是做皇帝。方若婳知道。
他继续说:“我从少年时就想,我要游遍天下山水,读遍天下的书,方不枉了此生。”
好大的口气,正像他说出来的话。方若婳又想,大概还得加上一句,搜遍天下美女才对。
“现在还要加上一句,”他的话和方若婳的思绪异常合拍,“——和你一起。”
方若婳怔愣,原来他还没有死心,也是,死心了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奇怪的是,即使又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也依旧是不容置疑的语气,曾经的恐惧却没有再来。好似,时间毕竟冲淡了一些什么,或者,是改变了。
方若婳说:“这趟来,就是为的说这句话?那么你又要失望了。”
“我知道。”他淡淡地说,“我只是顺便说这句话。我是来看成弘的——他病得十分厉害。”
方若婳非常吃惊,呆呆地盯住他。
闵博延说:“成弘的身子以前就不太好,这趟我回榆乐,索性专门拐到临肃去看他,发现他走路都要有人扶,去年见他还没有这么厉害。”
“那么,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治他的病还缺一剂要紧的药,”闵博延望定方若婳,“所以我就来找这剂药。”
方若婳心中一惊,本能地站起来,又重新坐下。方若婳用手捂着额头,“不是的。”自己也不知要否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