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怔了怔,抬头正见他炯炯地看着方若婳,心里头不由乱上加乱。
“不,不必了。”方若婳连忙拒绝,“如何敢劳动殿下?只消遣人送我便是。”
闵博延气定神闲地微笑,“我十分地想送你,但求十三娘你赏脸。”
他说成这样,方若婳的脑子又比往日迟钝,再说不出一句回绝的话来。
方若婳他们走到门口,门外没有车。闵博延望望天,说:“月色那么好,我们不如走走,就当作消食,如何?”
方若婳明知他的伎俩,但又能怎样?方若婳还要感谢他刚才挡住了桦琳。
于是方若婳他们一路走回去,闵博延亲自提着灯。不远,只不过一条街而已。
月色真的很好,像水银泻地,路上的青砖被踩得多了,反射出如薄雪般的光泽。这个时间在古代已算晚了,街上没有旁的人,方若婳和闵博延并肩而行,中间隔一人的空隙。
因为静,方若婳他们的脚步声音很清楚,“踏踏”的一下一下踩过,同一个节奏,像一个人的。
方若婳起先没有注意,因为方若婳心头还是很乱,但很快的就安静下来。
奇怪,现在就算和闵博延这样近,方若婳也不害怕了。自从死过那一次,方若婳豁出去一切都放弃掉,之后就不再害怕。大概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非但脚步,连呼吸的节奏也是同一个。
方若婳觉得很别扭,故意地和他岔开,但是费了好多劲,不久又被他带过去。他连这都那么蛮横。
不知为什么,在失败之后,方若婳禁不住低声地笑了出来。
闵博延侧过脸来看看方若婳,方若婳冲他扮了个鬼脸,当然,他看不见,方若婳戴着帷帽。
他问:“那年我第一次遇见你,你正在唱一支很奇怪的歌,那到底是什么?”
方若婳一本正经地回答:“怎么能告诉你?那是神仙托梦教我的歌。”
闵博延笑了。
过会儿,他又说:“你可以把帷帽摘了,这里并没有外人。”
方若婳说:“不。”
他看看方若婳,“你是怕我看见你,还是怕看见我?”
不,这会儿方若婳什么也不怕,方若婳只不过随口跟他唱对台戏,他说东,方若婳就说西,他说甲,方若婳就说乙。
方若婳不作声。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猜对了我就不告诉你,猜错了我就告诉你!”
方若婳把他的话在脑子里绕了一遍才明白过来,禁不住笑出了声。
他说:“若婳,我们私奔吧!”
方若婳并不当真,所以继续笑。
他也继续说:“我们现在就偷偷地溜走,找个地方去开店,等我们赚到了钱,我们就去游山玩水,等钱花光了,我们就再开店……你说怎么样?”
方若婳停止笑,转脸看着他,他并没有笑,眼眸在灯火和月光的双重映照下闪闪发亮。
方若婳忽然心跳加速,血往头上涌,脸热得发烫。方若婳知道这种感觉,高中时方若婳也曾有过。方若婳想不到会在这么一个时候,突如其来。不不,这会儿方若婳什么都想不到,方若婳的脑子是空的,胸口是满的,全是分辨不清的滋味,一团一团地搅在一处。
方若婳张了张嘴,自己也不知自己想要回答什么,任何一个字都是不走脑子,直接从心里飞出来。
但方若婳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闵博延已在叹气,“算了吧,”他微微笑地说,带着一点自嘲的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会答怎样一个字。”
方若婳回过神来,想了一想,几乎惊出一身冷汗,好悬,方若婳怎么会差点鬼迷心窍的呢?
但是方才那一刻的感觉,思绪一触及,心底便有隐隐的暖意涌动,不由方若婳自己控制。方若婳要用很大的气力挣扎,才能够不会再次沦陷进那种情绪里。
方若婳刻意地,将和闵博延的距离又拉远了半步。
“若婳,”闵博延忽然又说,“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方若婳,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成弘?”
这个当口,他拿把刀来逼方若婳方若婳也一定会回答:“是的。”
不,是方若婳自己逼着自己。
他叹口气,“其实我不信,但是你这样说,好吧,我信你。”他的话充满矛盾。顿顿,他又说:“从小,成弘跟我最好,他只小我一岁,无论做什么我们都是一起。我……不能看着他这样下去。”
方若婳他们已经走到旅店门口,他坐在栓马桩上,手里的灯笼悠悠地晃动,他脸上的神情也跟着晃动,很有些落寞。
方若婳告诉自己别看他,但过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他。
在夜色中,又隔着垂帷,他的眉目自然是模糊的,但是,方若婳却分明看得那样清楚,每一道纹理都能拼凑起来,在方若婳心里,明明白白地显现。
心头蓦地一抽,逼得方若婳低下头去。
“如果不是成弘的话……唉!”他重重地叹气,然后站起来替方若婳敲门。
伙计出来,闵博延交待他:“这是地字号的十三娘,好生伺候。”
伙计大概正吃饭,被打断了本来颇不乐意,但被闵博延眼风一扫,立刻连一口冷风一道吞了下去,硬挤出满脸殷勤来。
方若婳回到房里,草草地洗漱,便躺到床上去。
当然睡不着。奇怪的是,刚才异常清晰的那张面孔,此刻忽然又凑不完整了,只有含含糊糊的一团,但是方若婳知道那是谁,就算淹没在一万张脸里头,方若婳也能第一个就认出来。
但,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会是他呢?不,方若婳方若婳有几斤几两方若婳自己清楚得很,不是套个方若婳的皮方若婳就能修炼成正果。方若婳不敢,方若婳真的不敢把自己这样豁出去,这和给闵成弘的完全不一样。那只是个壳。方若婳怎么可以爱上他?方若婳怎么可以爱上博延帝?方若婳会万劫不复,那是明明白白在那里的结果。
可是,方若婳已经爱上了他。
方若婳真的,爱上了他。
也许从最初,从安府城外,也许是他与方若婳共乘一骑的时候,也许是他放手让方若婳走的一刻……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方若婳已经爱上了他,这样地爱他,无法回避,无法否认。
方若婳十分之痛恨自己,用力咬着手指,血丝渗出来,满嘴的腥咸。可是那种痛,完全抵不过心头的痛。
绝对不能爱他,就算装,也要装做不爱他。方若婳狠狠地告诉自己。只要想像一下,未来他是如何左拥右抱,温香软玉……方若婳就会有充足的动力。
第二天一早,辛莲将方若婳叫醒。方若婳昨夜很迟才睡着,朦胧地睁开眼睛,感觉像还没有睡过一样。辛莲一向由着方若婳睡懒觉,这是很少的事。
尤其,等方若婳稍稍清醒一点,发现天只蒙蒙亮。
方若婳意识到有事,连忙坐起来,“怎么了?”
“祥王殿下派人来,让十三娘避一避。恐怕……有人要来寻十三娘。”
方若婳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心虚得一塌糊涂,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去当第三者?这滋味像足一只过街老鼠。
好吧,这件事上,方若婳只好自比耗子,谁让方若婳偷了人家的郎君。
方若婳冲到房门口的时候,桦琳正好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她看见方若婳,立刻停下脚步。
最初的一瞬间,方若婳的反应是从后窗跳走,但是方若婳没动,方若婳的手脚都僵凝了,想动也动不了。
桦琳紧紧地盯着方若婳不放,方若婳羞愧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瞧着自己的裙摆,因为出来得太急,踩着一脚,沾上了些许泥土。
方若婳他们本来应该成为好朋友的,可是现在却无比尴尬。
方若婳希望她说刻薄话,将方若婳骂得体无完肤。但她没有,走廊里只有静默,别的人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僵局。
许久,她终于朝方若婳走过来。
“终于见到你了,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方若婳没说话,方若婳能说什么呢?难道说对不起?方若婳也是女人,知道这有多乏力。
她的第二句话:“真想不到……我应该早想到的。”
方若婳还是选择沉默。
最后她说:“你来吧。达王府也该有一个侍妾了。”
方若婳惊愕地抬起头,看见她扬着脸,看也不看方若婳一眼,高傲地转身离去。
方若婳早知道,方若婳不是当侍妾的那块材料。
方若婳受过的教育告诉方若婳,人人生而平等,就算掉到古代,方若婳骨子里还维持着那份自尊。可是当了侍妾就不一样,进门就矮人一头。
如果是闵成弘提出来,方若婳一定回绝,但桦琳这样说,在方若婳晕头转向的时候,来不及明确地表态。之后,她将一切都安排好,更不容方若婳有反驳的机会。这个女人,在惹恼了她的时候才能看出来,她蛮横的一面。
方若婳必须给她下跪、献茶。方若婳感觉羞辱,是的,就算方若婳心里感觉对不起她。方若婳可以接受她打方若婳骂方若婳,但,她这样子高高在上,从眼皮底下睨着方若婳,让方若婳十分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