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婳,”她依旧握牢方若婳的手,轻轻摇晃几下,语气里带点哀求,“肯不肯帮我这个忙?你一定可以做到。”
有一瞬间的冲动,方若婳很想找面镜子来好好看看,方若婳是不是长得很像一个冤大头?
方代玉,你不如摆明了说让方若婳替你当一回棋子。
但是……但是,有那么多过去的事横亘在方若婳他们之间,那些困难的日子里,方若婳他们曾经互相依偎……
方若婳回答:“我帮你这一回。”
方若婳去找内常侍步崇格。就是他向方代玉传了闵星渊的意思。
步崇格有自己的院子住,小黄门伺候,十分舒坦。听说方若婳来,出了房间,满脸的意外。
“什么风把十三娘你吹来了?”
方若婳看定他,暗暗地估量形势,他有薄而利落的嘴唇皮,方若婳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他。
“借一步。”方若婳向僻静处指一指。
他随方若婳走过来,脸上微笑,眼里狐疑。
天色已经暗下来,东边残缺一角的月爬上尚未黑透的天空,淡淡的蟾光照下来,静谧中方若婳听见自己的心跳。
但方若婳必须装作镇定,在一只狐狸面前,胆怯就等于将自己变作送上门的小鸡。
方若婳说:“是你说,至尊对代玉有意?”
步崇格的眼皮轻轻一跳,方若婳看得很清楚。
“是至尊说——”他试图纠正方若婳。
方若婳打断他,“那么就是真的?”
他盯着方若婳,方若婳若无其事地回视。其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方若婳在宫中的日子,也不是白待的。
其实方若婳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这一轮交锋就决定了大局。后面的话,方若婳甚至脑海中都能清晰地浮现,如同对着一个写好的剧本念出来。
“十三娘,”步崇格放缓语气,带着十足的诱惑,还有威胁,“至尊毕竟是至尊。”
方若婳一笑,静静地瞅着他。
再怎么说,他可不是至尊,方若婳没必要回答他每一句话。
何况,这眉眼官闵打起来,还是方若婳占一点上风,因为方若婳好歹曾经是一位公主,也曾习惯过发号施令的威仪,而他从来只是个内侍。
“我是好意!你想一想,你掺和进来,又有什么好处?”步崇格语气变得严厉,但他的眼皮也跳得更剧烈。
方若婳冷笑,“难道还非要我挑明?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我的亲姑姑?再有,你难道不知道她的脾气?如果她到皇后跟前去哭诉,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那,”步崇格咬一咬牙,居然还是镇定的,“于她自己也未必有什么好处!”
方若婳很笃定了,因为胜败分明,步崇格不过是强弩之末。方若婳乘胜追击:“果然?那么皇后追究起来,到底是谁怂恿至尊如此,会怎样呢?”
步崇格终于被击中,他的脸色在月光下变幻不定,最终虚弱地说:“那也不是方若婳呀。”就算是句实话,听起来也够无力的。
方若婳当然不能就此放过,“还有,也许皇后还会追究,为何无人劝阻至尊,又要如何?”
“好了好了。”步崇格轻声打断,几乎低声下气的,“十三娘,你说如何?”
“你……”方若婳犹豫了片刻,“能不能劝至尊打消念头?”
就是这犹豫的片刻,方若婳已经知道答案。
“十三娘,至尊他……唉,我求你,不要为难我。”
“那么,”方若婳咬一咬嘴唇,还有最后一个反悔的机会,但是……过去的日子都在那里,堵着退路。方若婳说下去,声音空洞洞地从喉咙里飘出来,好像是另外一个灵魂在说:“还有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步崇格听完,万分犹豫:“这也太悬了。”
方若婳逼他一句:“悬不悬,你自己看着办。”
步崇格考虑很久,终于狠狠地点头,“好!方若婳豁出去。但是那一面,你要保证包牢。”
方若婳说:“好。”心却猛地坠一下,仿佛这原本不是方若婳想要的结果。
第二天早起,佟佳皇后如常陪伴闵星渊上朝。方若婳找个借口留在安仁殿。
司徒青立在房里收拾佟佳皇后浣洗过的衣裳。她嘴里哼着小调,头发上别着的小金玲随着她起伏的动作“铃铃”地轻响。
方若婳站在门边悄悄地看她,那么年轻那么可爱。
她只不过有点小小野心,逮到机会的时候会小小地踩别人一脚……其实那也没什么,很正常。像方若婳这般不思进取,只想打着混过日子的人才该惭愧。
何况,她只是使过些小手段,并没有害了谁。此刻想害人的是方若婳。
方若婳在良心和承诺之间挣扎。如果没有过承诺也许方若婳已经放弃。
司徒青立看见方若婳,露出甜甜的笑容,左边脸颊有个小酒窝。“十三娘,”她直起身,“你怎么站在那里?”
方若婳吸口气,努力地挤出笑容,“我在看你呀。”
司徒诧异,“看我?我有什么可看?十三娘不要说笑了。”
方若婳摆着笑容向她走过去。因为在宫中久了,神情也可以像面具随时掏出来,居然没有分毫晃动。但是方若婳的脚步,像拖着极重的铅块,仿佛前面将是万丈深渊,一脚踩空就万劫不复。
但这么短的距离,不过几步,终归是要到头的。
方若婳附在她耳边轻笑,“看你……有什么地方叫至尊中意的?”觉得自己便如那吐着红信的蛇。
如方若婳所料,司徒的脸顿时胀得通红,满眼的惊诧,有惊喜,但没有恐惧。
“十三娘你……胡说的吧?”她十分羞怯,但眼里又有期待。
话已出口,方若婳现在换作已豁出去的镇定。“咦?至尊的话也好说是胡说的吗?”
“不不,”她着急地解释,“十三娘,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若婳笑,替她理一理衣襟,“我知道,我如何能不知道呢?逗你罢了。往后我还指着你抬举呢。”
“十三娘,怎么忽然说见外的话?”司徒笑着,已经带上了几分矜持和得意。
方若婳想,各取所需,其实也不能算完全的坏事。
闵星渊退了朝,又与左右仆射商议朝政,用过了午膳,才回安仁殿来。
午后照例小憩一会,起床又与佟佳皇后说一会话。他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但方若婳有心,所以看得出那一点点心神不宁。
方若婳却几乎坐立难安,只是勉强维持着镇定。
步崇格此刻没有随在闵星渊身边,方若婳当然知道他去做什么了。耳边,佟佳皇后不知说起了什么事,两个人一起大笑。闵星渊似乎无意地向门外张望了一眼,目光中隐着一丝期待。
又过一会儿,步崇格终于出现在房门口。
“至尊,郤景同请见。”
郤景同是平方的功臣,却一直屈居闵锐达之下,听说他有诸多怨言,最会生事的一个。找他当借口,倒真合适。
“真是的!又有什么事。”闵星渊发着牢骚站起来。
佟佳皇后在一旁安慰他:“总要去见见。他的性子是那样的,他说什么,都不要动气。”
依旧是温婉的熟悉的话音。方若婳不由得一阵愧疚。
抬头时,又与步崇格的视线狭路相逢,只是轻轻一碰,又分开。
应该不会有事。司徒是从心底里愿意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闵星渊那面还要看步崇格的。但闵星渊是一个饥渴的男人,想找一个年轻的女人寻欢,这对他来说是从未有的刺激。当他面对那具充满生命力的胴体,即使不是他原来期待的那一个,他的满足也会超过失望。
方若婳希望是如此。
当然还有一注关键的赌码,赌闵星渊就算生气,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追查此事。说白了,赌佟佳皇后在闵星渊心中的。
等待的时间是过得最慢,幸好这日佟佳皇后的弟媳进宫,不需要方若婳陪着说话。无事的时候,方若婳在廊下溜达。春已来了,薄薄的绿意覆上枝头,那样美好的天气。然而方若婳却在煎熬,心里同时有火与冰。
晚膳时,闵星渊终于出现。
方若婳连忙去看他身后的步崇格。他泰然自若,轻微地点一下头。方若婳这才松一口气,火熄了,心头的冰化成水,依然很凉,但可以忍受。
闵星渊风度如常,只是眼角眉梢难免有几丝兴奋。佟佳皇后看上去倒并未以为有异。
方若婳下值回去,摊手摊脚地坐在床上,长长的长长的出一口气。
晚间方代玉悄悄地过来,抱一抱方若婳,在方若婳耳边轻声说句:“谢谢。”方若婳仅有的愧疚与烦恼也烟消云散。
次日不是方若婳当值的日子。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赖床的机会,方若婳打定主意睡到日上三竿。
可是,一大早,就有人来捶门,是捶,狠狠地砸着门扇。
“十三娘!十三娘!”
方若婳本想用被子兜住头,但来人有比方若婳更好的耐性,不依不饶地继续,到后来,似乎该做拳打脚踢。
方若婳只好起来,心里想,开了门凭她是谁,先发一通火再说。
开门是个小宫女,抢在方若婳开口之前就冲出一连串的话:“十三娘,你快去!出事了!兰娘让方若婳叫你呢!快去!”
方若婳让她喊得晕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