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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七十八章 无限困惑

    乐声传入榆乐宫,闵星渊大发脾气,当场召来礼臣质问,东宫如此违制,怎么没有人劝谏阻止?!


    传说礼臣一时面面相觑,以往年年如此,怎么到了今朝突然又变成违制?


    闵星渊大约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头,便申斥道:“逢节庆贺东宫,三五个人结伴去,应个景贺完作罢。哪有这样有闵召集,百官同聚,太子设乐,大张旗鼓的道理?日后都改了吧。”


    这番话传出来,真是到了欲加之罪的程度。


    朝里上上下下,都是看脸色过日子的人,风吹草动都比一般人敏感,恨不得将皇帝每日笑几声、皱几下眉头都数个一清二楚,这样露骨的暗示,哪个会不明白?


    因此告太子状的人便一日多似一日,真真假假的,又有多少关系?闵星渊一时没有发作,也许觉得还未到时机,也许觉得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但人心是这样浮动着。


    不知结局的时候是最难熬的,因为不知怎样选择才是最好的。


    即便知道结局,这过程也未尝不煎熬。


    方若婳想这些情形,恐怕魏娘娘都是知道的。如今方若婳也不敢和她通消息,总觉得背后有只眼睛盯着。佟佳皇后十分宠爱方若婳不假,但不意味着,方若婳可以走错这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传出祥王遇刺的消息。


    他在自江南回榆乐的路上遇到刺客,中了一刀。


    得知这个消息的刹那,佟佳皇后的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已衰老的面庞上皱纹如纵横阡陌的阴影。大约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她说不出话来,郭兰也一样受了惊吓,不停地用手在她背后抚着,却想不起来叫人。


    方若婳是最镇定的人,因为方若婳知道,闵博延无论如何不应该死在这个时候。


    方若婳问:“祥王殿下伤势如何?”


    送信的人回答:“祥王殿下伤在左肩,伤势甚重,但于性命无碍。”


    看,果不然。


    但是,“伤势甚重”,也够豁得出去。


    佟佳皇后这时缓过来,一一地细问经过。


    行刺的人见不成功,当即逃走,迄今还未抓到。当然,方若婳猜想永远也不会抓到。闵博延差一点就伤到左胸要害。即便如此,也因流血甚多,身体虚弱,在当地休息了两日,现下重新启程。


    “为什么不多休息几日?”


    “殿下坚持启程。”


    “你们应该劝住他!”佟佳皇后责难。


    送信的人不敢辩解,连连叩首。


    “殿下总算没事。”郭兰继续用手抚着她的背,低声地劝,“皇后静一静心。”


    佟佳皇后嘘一口气,乏力地挥手,让送信的人退下。“你看看,竟出这种事。”她不知是对郭兰,还是对方若婳说,“博延那个孩子,必定是怕至尊和我焦心,这样子还要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唉,他怎么不知道,这样我才焦心。”


    郭兰说:“殿下也是一片孝心。”


    “是。”佟佳皇后缓缓地点头,“博延是最孝顺的。”


    最孝顺的。方若婳几乎在暗笑。当然方若婳并不敢,还得想几句得体的话出来附和。这倒也不难。方若婳小时候学写作文,语文老师让方若婳他们准备一个本子,到处抄写漂亮的句子,然后模仿。如今方若婳也一样,在心里准备一个本子,听到好词儿就记下来,自有用得上的时候。


    佟佳皇后在方若婳他们的安抚下平静许多,末了说:“让太医们预备好,博延回来了立时去看看。”


    方若婳注意到,佟佳皇后没有提起刺客的事。


    大约因为受了伤,闵博延行程减慢,过了三日方回到榆乐。佟佳皇后本来当即就要去祥王府看他,总算被郭兰劝下。佟佳皇后便让方若婳去看着,连太医用了哪些药都留意着,回来一一地告诉她。


    因为方若婳奉着懿旨,赵王妃亲自出来迎方若婳,连连地致歉怠慢。她还是那般礼数天马全,只是透出极深的疲惫,眼睛里带着血丝。


    当好演员也是不容易的。方若婳心里想。


    太医们在诊治,方若婳不便进去,赵王妃陪着方若婳在厅里坐。她对方若婳说起遇刺的过程,十分惊险。


    “唬死我。”她一面说,一面落泪,“只差那么一点点。”


    方若婳开始背吉人天相之类的台词。


    她又说:“不知道是谁,竟这样恨二郎,要用这种阴狠的办法。”她困惑的,同时也是咬牙切齿的。


    方若婳心里忽然一动,如果她不是演技好,也许,她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


    太医们退出来,向赵王妃一一地禀告闵博延的伤势、该用什么药。赵王妃略懂医术,因此问得十分细致。方若婳听了全记下来,回去好交差。


    然后,赵王妃领方若婳去见闵博延。


    在方若婳进屋之后,她便很体贴的将其它所有的侍女都叫出来,只留方若婳他们两个在里面。


    闵博延躺在床上,满屋子的药味,还杂着一丝血腥气。床边丢了一条染过血的绷带,还真是有许多血,已经干涸,变成可怖的黑紫色。方若婳盯着那条绷带看,黑紫的颜色好像沁进方若婳心里去,心口像砂石擦出口子那样辣辣地疼。


    倒好像,受伤的是方若婳。


    方若婳难过,是,方若婳不由自主地难过,宁可方若婳自己受伤。


    其实在见到他之前,方若婳心里始终觉得那是他自找,他活该……但是现在,不知为什么,方若婳又说不出的害怕,整颗心都在颤抖。为了皇位,他真是舍得付出代价。如果那个刺客刺偏了一点呢?历史就会完全改变。方若婳呆呆地望着。后怕,甚至气恼,脸上的神情大概也不会好看。


    “我叫人拿出去。”闵博延说。


    方若婳移开视线,看着他,“不,不用了。”他的脸色真的苍白。


    闵博延问:“你在想什么?”


    方若婳牵一牵嘴角,没有作声。并无外人在场,方若婳可以不守那些繁文缛节,方若婳知道他也不在意。


    方若婳拖过墙角的胡床,坐在他床边。“你可以猜。”方若婳说。


    闵博延叹口气,“反正不是想安慰方若婳。”


    方若婳歪过头看他,那样了解方若婳的一个人。忍不住笑,“方若婳是在想,刺客会是谁派的?”


    闵博延摇摇头,无所谓地说:“很难追查。”


    当然,方若婳也知道,而且永远都追查不到真相。不过,方若婳说,明知道很危险还是脱口而出:“替罪羊呢,总能追查到一只替罪羊吧?”


    闵博延怔愣一下,侧过脸来盯着方若婳看。


    方若婳心里有那么一股气恼,非要发泄出来才痛快,“然后,替罪羊会供出一个幕后主使人来,那会是谁呢?”说出来,刺痛而快意的感觉。


    “是谁?”闵博延问。


    方若婳盯着他看,他显得十分平静,而且镇定。方若婳在做什么?方若婳问自己。方若婳好像真的在掂称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方若婳在找极限——方若婳敢这样说,不过仗着他喜欢方若婳。那么,极限会有方若婳以为的那样深吗?


    “反正,最不会让人怀疑的,是殿下你吧?”方若婳微笑地说。


    闵博延动了动身子,也许牵动了伤口,他皱了下眉。“奇怪,若婳。”他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怀疑我?为什么——”


    他停顿一下,看方若婳更深。


    “为什么你打从一开始,就好像已经认定我闵博延不是个好人?”


    方若婳微微地一惊。但是不错,方若婳确实打从一开始就这样认定,每一个生活在方若婳那个时代的懂得皮毛的人都会这样认定。


    “若婳,我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你这样以为?”他无限困惑的,也是……痛苦的。


    方若婳心底也有一种刺痛,随着心跳,一下比一下更锐利。


    方若婳闭一下眼睛,然后继续微笑,“殿下何以这样认为?我并没有——”


    “你有。”他说。


    方若婳又闭一下眼睛。


    闵博延继续说:“就好比刚才,你明示暗示,不就是想说我策划了一切,然后欲将罪责转嫁于别人吗?若婳,你想说什么,何不明明白白地说?——我以为你不是这样藏藏掖掖的人。”


    方若婳吸一口气,就这么一瞬间,方若婳决定豁出去。这么长时间,方若婳像在钢丝上独行的演员,摇摇晃晃,偏向任何一边,都会不舍、不敢。现在,就这么刹那,思量了又思量仍悬于一线的事,忽然有了决定。


    过去那么多年藏藏掖掖的话,一次都说个明白。


    让方若婳他们打开天窗。


    “是。”方若婳说。


    “为何这样疑我?”


    方若婳直视他,“你先告诉我,难道我疑心得不对吗?”一颗心将要跳出来。


    “不对。”他有怒意,也有感伤,停了片刻,又重复,“若婳,不管你信不信,我告诉你,你疑心得不对。”


    方若婳望着他,这一瞬间他的眼眸是敞开的,清澈的,没有任何的回避和遮掩。方若婳忽然迟疑起来。难道方若婳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不对的?难道历史欺骗了方若婳?


    “你……”方若婳的脑海一时茫然,所有已知的,方若婳曾经确信的都在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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