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立时就涌上来,方若婳站起来,但他更快,拉住方若婳的胳膊。
“别走,听我说完!”他飞快地下令,“但那完全不一样——”
方若婳坐回来瞪着他。
“没见过比你更性急的。”他笑,“若不是我手疾眼快,你又跑掉了。”
方若婳不响,等着他说下去。
但他居然不作声了,仿佛觉得方才那么一句解释已经足够。方若婳忍不住问:“怎么个完全不一样法?”
他深深地望着方若婳,将方若婳的身影一直映在他的眸底。“我以为你明白。”他说,“你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方若婳说。
方若婳他们视线交缠。他笑起来,“真是!你怎么这样固执!”方若婳也笑起来。
“她十五岁就嫁给我,那年我也十五岁。”他说,“我们就像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夫妻,怎么可能没感情?原来我以为,夫妻都是那样,直到我遇见你。”
“遇见我怎样?”方若婳轻声问。
他不响,拉起方若婳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方若婳的指尖。
方若婳微笑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睡去。他睡着的模样柔和很多,显得不那么强硬,但抿起的嘴唇依然有斧刻般分明的轮廓。方若婳的手指沿着他的面颊轻轻地轻轻地移动,他沉睡着,没有知觉。
真是不可思议,方若婳竟会坐在这里看着一个男人沉睡,而这个男人居然是博延帝。
管他的呢。方若婳的心在抽痛,脸上依然在笑。先爱了再说。
忍不住俯身,偷偷的在他脸上亲一下。忍不住,又亲一下。
忽然感觉他的嘴角微微地向上牵了牵,方若婳直起身,瞪着他。他,分明强忍着笑意。
“喂!”方若婳毫不留情地搡他。
他终于再也憋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
过后方若婳挪动几下,也许方若婳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处,他的身子微微紧了一下。方若婳唬了一跳,抬起头来端详,“要不要紧?”
“不要紧。”他低喃耳语,将方若婳的脸按在自己的胸口。
方若婳听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的,合着外面的风声,那么平稳,那么静谧。方若婳竟然睡去了。极安逸的,连梦也不做一个。
醒来时天都暗下来,侍女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叫门:“十三娘,该回宫了。”
方若婳脸热得像发烧一样,急急忙忙地从他怀里挣出来。他在方若婳脸上吻一下,才肯放开方若婳。
开门出去,百般装着镇定,但脸还是热的。幸好天色也晚了。
快走到府门了,忽然有个侍女追上来说:“十三娘请留一步,王妃有事相请。”只好又折身回来。
方若婳终归是有点心虚的。但只怕也难瞒过她,索性又坦然。
赵王妃还是那般从容不迫的微笑,大家风范,纹丝不乱。方若婳他们开诚布公地对视,彼此心照不宣。奇怪,方若婳对她,没有对桦琳那样的愧疚。
“十三娘,这两天辛苦你。”她永远从这样礼数天马全的话开始,“这里有一碗药,替你补一补身子。”
她转过身,亲手从身后侍女托的木盘上,端起药碗来。
方若婳注视那黑黝黝的药汁,有片刻的迟疑。
“十三娘,”赵王妃凝视方若婳,微微笑笑,“我是为你好,希望你不要嫌我多事。”
方若婳蓦地明白过来。
“王妃真是有心。”方若婳勉强地笑一下,一定很难看。
药真是苦透了,从口一直到心。
晚间方代玉来看方若婳。自从司徒的事之后,方若婳他们依然有来往。方若婳和以前一样煎茶给她喝,但味道恐怕有些许不同。
她对方若婳说近日听到的种种传闻,不外是太子如何,几位皇子如何。
“如今太子在东宫建了个庶人村,每日穿着布衣出入,吃住都在茅舍里头。也不知这一招管用不管用。”
可惜为时已晚,方若婳想,闵博延已经志在必得,那张网不会白白地收起。
“你在想什么?”方代玉问方若婳,“是不是在想——”她顿一下,“祥王?”
“哎?”方若婳一惊,看她。
方代玉抿牢嘴笑,过一会才说:“这两天不知有多少人在议论你。”
方若婳呆呆地问:“议论我什么?”
她仔细打量方若婳的神情,大约觉得不像假装,才诧异道:“你倒来问我?皇后的意思明明白白的,要将你给祥王。”
“皇后的意思,”方若婳喃喃的,“怎么会?皇后一向最恨这些个事。”
方代玉淡淡地哼了一声,“现在改变了吧。”停了一停,“再说,皇后宠你,更宠祥王,她又看得出祥王对你有意——”
方若婳一震,盯牢他。
“何用这样看我?这后宫之事,有什么是皇后不知道的?你若以为能够瞒得过她,也未免太低估她。”
方若婳觉得冷,浑身起了战栗,鸡皮疙瘩擦着衣裳,十分难受。
“若婳,真如你所言,你和祥王不想有什么瓜葛,你要早做打算。若不然,郎情妾意,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方若婳诧异,这真不像她说出来的话。
“若婳,”她笑着,形容惨淡却坚持笑着,“凡事都有因缘。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方若婳感激地握一下她的手,只是掌心里冷得骇人。
第二天,到祥王府比往时迟一个时辰。
闵博延显见得一日比一日好,方若婳进去时,他靠在床头看书。见了方若婳扔下书问:“怎么这时分才来?”
从身后的宫女手里提过食篮,放在案上。“要等这蒸熟了。”掀开食篮,里面铺了棉褥保暖,取出点子盒子来,打起盖。
“还记得这个吗?”
“记得,”他瞥了一眼便满脸的笑,“包——子——”
居然记得?方若婳诧异地看看他,一面笑:“什么嘛,你自己取的名字——”
“玉尖面。”他又看着方若婳的手。
方若婳很想白他一眼,侍女在侧,想想还是作罢。
方若婳将盘子托过去。他捻了一只起来,“什么馅的?”
侍女已经出去了,方若婳拖过胡床,一面小声回答:“砒霜。”
他正咬了一口,立刻摊手摊脚地倒在床上做垂死状,逗方若婳笑出来。
关起门,只有方若婳他们两个人面对面,方若婳他们就像最普通不过的情人,互相从对方那里汲取欢愉。
闵博延重新坐起来,吃完那只玉尖面。
方若婳问:“那天你和至尊说起安府,那又是怎么一回事?”方若婳只是随口找一个话题,说出口之后才在想,在这个时代,女人好像不该过问这些事的。
闵博延倒是不以为意,他说:“郁探微上书,奏请至尊迁都安府,至尊不准。”
“为什么?”
闵博延看方若婳一眼,叹道:“至尊总归是觉得,‘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风越之根基离了榆乐,万一日后有变,无从呼应。唉,其实而今天下一统,何方百姓不是大风越子民,哪来那么多彼此?”
方若婳怔怔地看他。
他笑一下,碰碰方若婳的下巴,“听糊涂了吧?”
“不不,”方若婳脱口道,“你说得对。”
他有些惊喜,“你觉得我说得对?”
方若婳点头,“说下去。”
“至尊既是天子,理应坐镇中央,统领四方,对百姓一视而同仁,教皇恩雨露泽被四方,教每个臣民都能安享太平……本不该厚此薄彼。”
“所以你觉得应该迁都安府?”方若婳支着下巴。
“是。方若婳每年从江南回榆乐,路上千山万水,这一路看下来,以安府最佳。居天下中心,又水郁两通,若将来能修缮安府天马边的河渠,那么单这贡赋,就不知省下多少脚力。既是于天下有利,何乐而不为呢?”
方若婳听傻掉。
这和方若婳听到的博延帝去看琼花,完全不是一个版本啊。
“所以你想挖一条河把所有河都连起来,全通到安府去?”
闵博延盯着方若婳,喃喃重复:“挖一条河把所有河都连起来,全通到安府去?”
方若婳心里忽然意识到什么,通通狂跳几下,却见他眼眸倏地发亮,当即暗暗叫声不好!
他跳起来,兴奋地在房中来来回回地连续走了好几圈,一面不停地搓手,挥手,握拳。
自从那一次对流星许愿结果掉进这个时代之后,方若婳还是第一次又想将自己的乌鸦舌给割下来!听听,方若婳都说了什么呀?!
等等,难道这条耗费无尽劳力,挖到亡国的血泪长河,原来是方若婳提示了闵博延,才会诞生的吗?方若婳好似又掉到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哲学难题里。可是,运河也是古代的南北大动脉,如果硬是不让它诞生,是不是就好呢?方若婳知道方若婳就算想到脑壳破裂,也不会有结论。
闵博延绕回来,一下坐在床沿上,“若婳,你可知道,你真是出了一个好主意!”
“可是,”方若婳试着泼冷水,“你要想想,这么做,要耗掉多少人力?多少钱财?说不定还会有很多人因此丧命。”
闵博延的神情渐渐冷静下来。
“这可不是说动就能动的工程,从南到北,简直将半个天下都翻过来……”
“不。”他平静地打断方若婳,“事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