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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世事难料

    “了断尘缘,不见得就是忘记过去吧。”方若婳盯牢她,“法师,你应该记得,一个名叫方代玉的女人?”


    她怔愣,过很久,才微微点一下头。


    “檀越想问她的事?”


    “是。因为我想知道的事,世上只有她最清楚。”


    她沉默,稍稍低垂了头,方若婳仍能看清她脸上恍惚的神情。


    方若婳问:“你是不是奇怪,方若婳到今日才忽然来问你。”


    她笑笑,“是有一点。”停了一停,她问:“为什么?”


    方若婳用手支着下巴,望向窗外。铅云低垂,整个世间都充满了压抑,仿佛无端地小了一大圈。想必,夜间有雪。方若婳说:“因为忽然想开了呗,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因为想开了,所以不再情怯。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左不过一句话,连头发都不会少一根的,做什么畏惧成那样?


    “那,”方代玉缓缓地问,“檀越为何还要问?”


    “因为我不像你。”方若婳此刻的思路无比清晰,看自己看得纤毫分明,“你是连红尘都看破。我看不破,我还打算在这酱缸里打滚呢。所以我不死心,我一定要问问你。”


    她低声道,“你想问什么?”明知故问。


    奇怪,方若婳心里十分平静,一点都不紧张。方若婳只是忽然有些难过,看见她低垂的眼帘瑟瑟发抖,唇角的肌肉也些微抽搐。


    房间没有别的人,四天马那么安静。连外面的风声仿佛也在刹那间远去。方若婳听见自己吸气,然后问:“武阳宫变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答,脸扭向窗外。未施脂粉,更显憔悴的面容,带着飘忽不定的神情,仿佛思绪已回去那段惊心动魄的回忆。


    很久,她回答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檀越,需知红尘皆空,你又何必执着?”


    方若婳当然执着,否则方若婳也已出家。


    方若婳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她茫然地说:“什么是真相?”


    方若婳吸口气,“那么,告诉我你……不,方代玉所知道的。”


    方若婳以方若婳所能坚持盯着她,希望能够逼迫她说出来。方若婳不指望自己能说服她,她已是方外人,四大皆空,有什么能打动她?只有磨出来。


    她叹口气,“檀越,你真的那么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是你……是方代玉欠我这个答案。”方若婳说。


    她一震。


    是的,方若婳的宫廷智慧不如她,但方若婳也不至于傻到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还迟迟地不自觉。同心结怎么流落别人之手方若婳不知道,但它被拿去做了什么,赵妃已经说得很明白。方若婳和同心结,都不过是个诱饵,让闵博延踏入陷阱。因为对方必须趁着闵星渊还清醒的哪怕短短一刻,亲口颁下圣旨。还真是懂得抓最后的一线机会。虽然险,但如果真的抓住了,闵博延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这局棋里,本来未必有方若婳这么一颗棋子,只不过刚好方若婳也在,便计算进去。当日算计方若婳的人,而今就在眼前。


    方若婳最不消问的,也许便是她为什么这么做。


    其实她不过是想搅乱一切。她恨,她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她的恨,一度那是她的生存动力。她挑拨闵星渊和佟佳皇后,她答应了帮闵博延,又暗地里帮闵彬郁,也许她还在暗中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在关键的地方,四两拨千斤。她什么也不为,就为了搅乱闵风越。她就算乱不了天下,至少她让几个凶手不得安宁。


    她还真是做到了。


    只是做到了,她也并不快活。


    终于,她大概是倦了。


    “不想说?”方若婳问。


    “檀越,请见谅。”她轻叹,隐有愧意,“红尘中事,已经淡忘了。”


    方若婳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意料中。沉默片刻,方若婳又说:“那么,方若婳还有一问。”


    “檀越请说。”


    “当日,先皇后还在世,当今至尊还是皇太子,方若婳与他的事被先皇后撞破,是否方代玉在暗中安排?”


    她错愕,但瞬间又平静。


    “是。”她回答,声音如古井无澜,“是方代玉话中暗示至尊,劝着先皇后出去赏月的。”


    方若婳默然,没问方代玉怎么知道方若婳他们在哪里,那太容易。


    “檀越,还有事要问吗?”


    还有很多事,然而,想必问了也没有结果,何况,方若婳也累了。


    方若婳告辞,她送方若婳到门口,稽首为礼。待方若婳走到大门时,回头见她又已跪在佛前,微微弯曲的身影显得异常虔诚。


    记得还在武阳宫时,她抱着方若婳道:“方若婳他们为何会如此?”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利用了方若婳的不止是方代玉,想必还有绿荷,但是她已逝去,或许方若婳永无法确证。方若婳受了她们的欺骗,但她们也同样。当日方若婳和闵博延的事,又何曾对她们坦诚过?也许对她们而言,从来方若婳都只是一个三心二意的朋友,利用了也不必有太多愧疚。


    “十三娘……檀越!”盈风从后面追上来。


    方若婳站住,等着她。


    起先方若婳以为方代玉让她来叫住方若婳,但看见她迟疑的神情,方若婳知道猜错了。她分明有什么话,想说又下不了决心说。


    方若婳无心催促她,何况方若婳的确很倦,也乏力。


    天开始飘雪子,希希索索的打在衣裳上,方若婳抬起头看看,顿时有几颗落进眼睛里,冰冷的,瞬息又化作水珠。


    “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檀越……”盈风终于开口。


    方若婳转过脸来望着她。方才的水珠还在眼眶里,望出去一片模糊。


    “关于姑姑的,是不是?”


    “啊,是。”盈风回答。


    看样子她还在犹豫,方若婳只好等她,站在寒风里。方若婳全身的骨头都在发酸,一个时辰前被折腾的情形又冒出来,却已变得恍惚。


    “其实夫人她……嗯,那天至尊,我是说那天——”她特别咬重了那两个字,好让方若婳明白,“至尊来了,摒退旁人,问了夫人几句话,就走了。”


    雪片夹着雪子落下来,天地间茫茫的白点,无穷无尽。


    “他没在夫人房里过夜。”


    雪沾在脸颊上,化成水,居然并不觉得冷。


    “我知道夫人很想告诉你实话,但夫人她……她有她的苦衷。”


    “我明白。”方若婳说,“多谢你告诉我。多谢你。”


    盈风显得很欣慰。


    “我原本怕你会生气。你会夫人的气吗?”


    “不不。”方若婳微笑,“怎么会?”


    方若婳知道她为什么那样说,她想让方若婳恨闵博延,大概她心里多少也是恨方若婳的,爱上仇人,但又恨得不彻底。


    方若婳回去。其实疑问没有完全解决,脚步比来时轻松很多。


    次日醒来,心里惴惴不安。经过了昨天那样的情形,今日要怎么才能摆出一张若无其事的脸去面对他?


    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赖了会,起来就迟了,正手忙脚乱地梳洗,有人在外叫方若婳的名字。一本正经的声音,倒像有上头的吩咐。


    忙开门,果然来传赵妃的话。从即日起,方若婳被调到安仁殿伺候。那是佟佳皇后的旧居,平日里不太有人去,调到那里,和打入冷宫也差不多。


    怔了会,才忙着请来传话的婆婆进屋来坐。她是识得方若婳的,平日也热络,此时却不过客气了几句,便匆忙走了。


    方若婳呆坐很久,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闵博延数日后去了安府,大概算是实地考察去了,考察的结果想必十分满意,回来后立刻颁布旨意,诏告天下,将营建东都。他惦记这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总算到了他可以发话的时候,真是一点也没耽误。


    奇怪的是,好像也没听到多少反对的声音。


    这不是荼害百姓之举吗?


    方若婳白天在安仁殿里待着,这里四处都是佟佳皇后留下的痕迹,坐榻还像老样子摆在窗边,记得以前方若婳经常坐在榻前的小胡床上,替她捶腿。


    她临去之前嘱咐方若婳,如果闵博延做了什么过头的事,要方若婳劝他。


    世事难料,她大约也想不到,方若婳现在的情形。


    有时候,方若婳是说,寂寞的时候,方若婳也会闪过念头,是不是方若婳也该表示表示?但那意味着方若婳必须主动寻找,或者不如说,创建机会。当然,如果方若婳用心的话,也许可以,然而,一来方若婳心里的疙瘩还没有完全解开,二来,在这样的种种之后,骤然间做投怀送抱的事,方若婳也做不出来。


    是,方若婳知道他的身份,要他来找方若婳也许更不容易。


    所以,方若婳想如果能有个契机,比如说,方若婳生病了什么的,也许他会来。


    于是到冷风里去吹,猛打了两个喷嚏,忙不迭地缩回来。


    虽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可这会儿还不至于要玩上小命。再说了,古代医疗条件差,真病了是自己受罪。省省吧。


    结果,不想生病了,却又意外地病了。


    原因不过是安仁殿的窗子坏了,木匠一时来不了,方若婳兴起自个操刀上阵,窗子倒是修好了,人受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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