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博延无可奈何地看看方若婳。这才接过去随便抿了两口。
放下茶碗。他犹自气呼呼地说:“这些人。越来越不像话。我们出门的事居然也能叫外人知道。若今日来的人不是告状。是刺客。那又如何。”
方若婳失笑。“你是定好了去飞山的吗。咱们只说了往西逛逛。可没说一定去飞山。不过是路过了才去的。你想。等这些侍卫们知道了。怎么来得及再去告诉别人。那人知道我们走这条路回来。没别的法子。一定是跟了我们出门的。”
闵博延想了想。笑道:“你说得对。看来我是气糊涂了。”
他肯承认这么一句已经算是破天荒。
方若婳忽然又想得寸进尺。逼他一逼。方若婳说:“你哪里是气糊涂了。你分明是迁怒。”
闵博延怔了一下。两道眉毛顿时耸起来。方若婳自然不会害怕。但瞧他那模样。心里也难免叹气。谁知过了会。他自己慢慢地平复下来。
“是。”他喟叹着说。“我是迁怒。”
方若婳意外。也感动。
方若婳伸过双手去。一起握牢他的左手。“龙生九子。九子不同。你想开了。就不会那么生气。”
“我要想开什么。哼。”他语气强硬。“他若果然如此。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方若婳叹息。他果然说这样的话。
说这样的话才是闵博延。
他不会反省。他生气是因为他的儿子太不争气。可是他不会去想他自己有没有问题。他不会去想为什么他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之前他甚至没听说过夏绮山这个人。
第二天方若婳回宫去看赵皇后。
从某种意义上说。方若婳他们的确也可算亲人。虽然这层关系在方若婳来看很怪异。
赵皇后显然哭过。眼皮肿着。赵戚莲在旁边安慰她。
秋安王的事。她当然已经知道了。她已经失掉一个儿子。另一个儿子又变成这样。最难过的人是她。
一夜间。她仿fo老足十岁。行动透出疲倦。和她说一句话。要过一秒钟才能回答。她保养得也算好。头发依然乌黑。脸上只少许皱纹。但此刻看起来。好像比方若婳老了二十岁。
“子轩。小时候那么聪明。先帝先皇后都疼他。我看他也好。虽然比他哥哥任性点。可他是小的。小的总是任性。哪里想得到会这样。竟一点也不懂事。说来说去。他从小并不在我们身边。可是梦安小时候一样也不在我们身边。博延说。这一回要好好地治他的罪。我想劝也没办法开口。他自己做出来的事。自己背。”
这样说话的语气。像个村妇。一点不像从前的她。
方若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好一直听着她说。
眼角的余光里。看见赵戚莲瞟过来的视线。满是尖锐的刺。
方若婳暗自轻笑。她不明白。方若婳对她没有敌意。不过很明显。她对方若婳有。只是方若婳不知道。她对方若婳的敌意。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赵皇后。更可能。两者皆有。
她年轻。所以做不到如赵皇后那样泰然自若。也许她心里极想辱骂方若婳。将方若婳赶出去。她只是不敢。她有意无意地将手按在自己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对。那才是她的武器。她可以在方若婳面前炫耀的。
但她不知道。能够刺伤方若婳的。不是她腹中的那个胎儿。
赵皇后还在继续:“至尊。他也不想想。他只有子轩这么一个儿子了……”
赵戚莲按在腹部的手动了动。不自觉地挺直身子。
方若婳暗笑。不。不完全因为年轻。还有性格。
可能在她眼里。面前是一个处处隐忍退让以自保的皇后。和一个徒有外表的贵妃。在这里。没人会告诉她。她错得离谱。她得学会自己明白。如果在她明白之前。她就贸然行事的话。那么后果只能她自己承担。
方若婳的手按在赵皇后的手上。不是虚伪。方若婳他们的关系在一定范围内的确可称亲密。方若婳说:“至尊现在很生气。他的气会消的。。跟自己的儿子。能生多久的气呢。”
赵皇后明白方若婳的意思。但仍不放心地看牢方若婳。方若婳回视。给她确定的眼神。
“谢谢你。”她慢慢地舒一口气。“和你说说话。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
方若婳走的时候。赵皇后送方若婳到门口。一直在嘱咐方若婳多多地过来。大家说说话。
方若婳不清楚她所说的“大家”是否包含了赵戚莲。但方若婳想突然的变故尚不至于使得她视力也一同退化。赵戚莲眼中的敌意那么明显。
真奇怪。赵皇后居然纵容她将这样的神情写在脸上。
也可能。根本是有意为之。
回到府里。宫女宦官们在院子里站着。看见方若婳都松口气。闵博延这一天气性都不好。早早到方若婳府里来。偏方若婳又进宫了。他便一个人房里坐着。将旁人都赶出去。这半天不见动静。也没人敢过去看看。
方若婳推开门。
闵博延歪在榻上。睡着了。手里兀自握了一卷书。半截落在地上。
方若婳最爱他的睡态。有种醒时没有的完全的放松。方若婳到里屋。轻轻扯过一条薄被。出来替他盖好。便在他身边坐了。
他睡好久才醒。睁开眼。方若婳他们视线相对。彼此看了片刻。忽然就都笑了。
他坐起来。带点埋怨的语气说:“我好容易早早出来一趟。你倒又进宫去了。早知如此。我在宫里等着你一道出来就是。”
方若婳笑道:“早早见了你。听你发脾气么。”
他看看方若婳。“你进宫去。都听了些什么话来。”
方若婳正是要跟他说这事。便道:“赵皇后很伤心。”
闵博延皱皱眉。但没做声。
方若婳又说:“也难怪她伤心。只有这一个儿子。要是这一个出了什么事。叫她怎么活呢。”
闵博延盯了方若婳。问:“是她这样跟你说。”
方若婳淡淡地说:“还用她跟我说。都在她脸上写着呢。你瞧瞧她如今的模样。自从宏胜太子过世她就没缓过来过。再加上秋安王这一笔。我恐怕她是要担不住了。”
闵博延“哼”了一声道:“那也是她自己养出来的儿子。难道为了她伤心。就连国法也不要了吗。”
“但是。如今就只这一个皇子……”
“若婳。”闵博延扳住方若婳的肩。急切道:“你来替我生一个儿子。那一定是最好的。”
方若婳看他一眼。轻轻拨开他的手。“你忘了。赵戚莲肚子里还有一个。”
他怔一下。讪讪地放下手。轻笑:“若婳。你信不信。我居然真的忘记掉了。”
方若婳信。
“当初。你是为了安抚赵皇后才要那个孩子的吧。”
“是。可当时跟现在不是一回事。”闵博延烦躁地说。
当然不是一回事。当初只涉及寥寥的几个人。赵皇后。赵戚莲。还有方若婳。让一个女人怀孕。是件再简单再寻常不过的事。而眼下这事。涉及的是他闵博延为父为君的原则和尊严。
方若婳叹了口气。“你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吧。”
闵博延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决定了。你会难过。可是不会这么烦恼。”
方若婳倾过身去。环住他的臂膀。“博延。既然如此。趁着事情还没有张扬开。给子轩一个机会吧。”
“你一向很少过问这些事。为什么这回要替他说话。”
“为了阿赵。”方若婳说。
闵博延看上去更迷惑。
方若婳笑笑。“因为我们都是女人。”
方若婳头上并未生角。如果可以选择。方若婳当然愿意过与世无争的生活。然而。从方若婳降临这个时代。大约已注定方若婳的身边必会波澜涌动。
方若婳没有任何把握。和别的人相处也能像赵皇后那样默契。更何况。即便是赵皇后。亦有不可逾越的雷池。
既然早有认知不曾生活在世外桃源。方若婳每日的生活也就不可能仅仅是聊天、画画、看书、等待。入宫多年。方若婳自也有方若婳的人脉。何况。即使方若婳不主动。也会有人乐意来献殷勤。因而。就算住在宫外。宫内的风吹草动。方若婳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得知。
就好像。方若婳在宫外的举动。只怕也瞒不过赵皇后。
对此。方若婳他们心照不宣。
隔两日。有人告诉方若婳。闵博延已召闵子轩来痛斥过。那么这回的事大致算是过去了。于是方若婳又进宫去见赵皇后。
她当然明白方若婳的来意。对方若婳加倍客气。
一下午方若婳他们坐了喝茶。很美的草地。风卷着杏花轻轻安静地飘落。
“谢谢你。”赵皇后恳切地说。“这一回的事多亏你。”
“哪里。姐姐不要客气。我以前仰仗姐姐的地方多了。以后也还要仰仗姐姐。”方若婳同样真心地回答。
“不不。我心里是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