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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你没记错

    她的确是清楚的。如今她年纪也大起来。就算以前还有点藏起来的棱角。如今也平了。她只想安耽地守着自己的地位。因此她需要方若婳这个盟友。一如方若婳需要她。


    但如果有人非要同她争。方若婳想她的爪子也还是在的。


    “至尊下个月就要出发去莲歙克国了。”


    “这我知道。”


    “唉。那么远的路。我还真是不放心呢。听说莲歙克国的人一向是出尔反尔的。如果万一……真不敢想。”


    “姐姐放心。这些至尊比我们考虑得明白。早有安排。五十万甲兵。谅莲歙克国也不敢如何。”


    “还有至尊的身子。出塞外到底不比去江南。”


    “姐姐是跟了去的。有姐姐在。这就更不用担心。”


    赵皇后叹口气。“我不想去。”


    方若婳将茶碗放下来。“为什么。”


    赵皇后将鬓角边的头发捋上去。黯然地笑着。“你看我这阵子的身体。怎么去呢。”


    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如枯节一般。年前她还不是这样。方若婳为她恻然。


    “何况有你跟了去。也是一样的。”她继续说。


    “不不。这怎么能是一样的。”方若婳连忙说。不完全是做作。“姐姐是大风越皇后。任谁也替代不了。”


    她看着方若婳。大概在估量方若婳的真诚。


    方若婳又说:“再说。姐姐若不去。知道的说姐姐身子欠安。不知道的只当大风越小瞧了莲歙克国。万一又起干戈。姐姐心里岂非不安。”


    赵皇后怔愣片刻。点点头道:“这我倒没想。”


    “所以说呢。姐姐不可不去的。”


    赵皇后想了会儿。只道:“再说吧。”


    方若婳想她这番似试探的话。一定不是心血来潮。然而一时方若婳也拿不准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若婳陪她坐到晡食前。她极力要留方若婳用膳。方若婳知道这日闵博延会来。不想夹在中间。到底辞去了。


    出门时正遇见赵戚莲进来。


    她如今七个多月了。挺了肚子。一边一个宫女搀扶着。踱着小碎步。看见方若婳便停下来。


    方若婳他们不过两天前见过。那时彼此寒暄了几句。再无别话。此刻她却一反常态。不但停下来。还作势要给方若婳见礼。方若婳只得拦了她。又听她跟方若婳絮谈。十分亲热的模样。


    方若婳着实不习惯她的转变。连预兆也没有。


    她若不是太过单纯就是太会演戏。


    她刚进宫时方若婳见过她。那时她的确单纯。喜怒都在脸上。又带着年轻女孩子的傲气。连做戏也不屑。


    如今。方若婳不知道。


    然而若她真的有了野心。方若婳也不会觉得奇怪。在这宫里。那么多荣华富贵的诱惑。谁甘心居于谁之下。她年轻她有家世她又有了身孕。野心有了一切的土壤和养料。


    她拣这个时候来到中宫。她的用意昭然若揭。


    但。是什么让她忽然又觉得赵皇后该是她先要对付的那个。


    方若婳很想告诉她。她不是那块料。就凭方若婳看她的脸就明白她想干什么。方若婳就清楚。不过。方若婳尚未好心到这种地步。


    晁俊风兄弟有日子没来了。晁奇水在哪里方若婳晓得。他如今供职将作监。为观风行殿的事忙得不亦乐乎。听闵博延的口风。大约已成规模。带去塞外是不成问题了。


    至于晁俊风。方若婳不知他近日如何。身在何处。


    那时樱桃树下孤寂的身影。还有他失望落寞的目光。叫方若婳惴惴不安。男女之间。或许真的就只隔一层纸。捅破了也就变了味道。


    方若婳差心腹宦官去打听。问出“人平安”三个字。也就不再提起。


    如果可能。方若婳他们从此不再见面也未尝不是个办法。虽然难免有些可惜。但人要趋利避害。为他为方若婳自己。都是这样更好。细想想方若婳不是不绝情的。然而方若婳已是个年纪大起来的女人。不像小女孩子。爱啊恨啊就可以过日子。


    方若婳和闵博延的感情是另一回事。方若婳他们吵过闹过。天翻地覆。血肉淋漓。像把自己割开了再组合起来。然而。终于静下来。如大浪淘沙。经过了时间的荡涤。最后沉淀下来的是金子。


    像现在。方若婳住在宫外。彼此留出一点空间。反而更好。现在方若婳他们懂得退一步。不是如蚌与砂石那样。非要将彼此磨圆了才行。这就是默契。


    闵博延因为要筹备北巡的事。忙的时候隔好几日才来看方若婳。方若婳便进宫去看他。


    听到他在跟臣下议论。


    “……那些人。各打主意。朕岂会不知道。”


    “正是。至尊圣明烛照。那些人鼠目寸光。原本不足为虑。”


    方若婳挑开垂帷张望了一眼。刚才说话的是徐泽。


    “话不是这么说。”谭鸿风直通通地顶了回去。“这些人这些事先帝在时就没有了。有。先帝早已痛心疾首。可就是不动他们。不想动。不是。是动不了。那也是有缘故。正所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帮人成事不足。坏事的能耐可大得很。”


    上官楣在旁边冷哼了一声。道:“那怎么着。按你的意思。怕了他们不成。”


    谭鸿风扭过脖子道:“我说怕了吗。哦。我说略缓一缓就叫怕了。”


    “那你说吧。怎么个缓法。缓到几时。”


    “这都要商量。。”


    上官楣冷笑。“还是白说。”


    “怎么白说。章程先得定下来。是急。一刀切。还是缓。剥茧抽丝地来。这得先定下来吧。一刀切。眼下是省事了。可我说了。那帮人都是老人。让他们办事不容易。给你使杠子却容易。他们在朝中待了这么多年。哪个不是盘根错节。扯一个带起一群。这一刀下去。看是小半的人。其实伤筋动骨。怕是人人都牵扯到了……”


    “哦。”上官楣故意截上来。“是不是牵扯到你什么了。”


    谭鸿风勃然大怒。向闵博延叩拜道:“至尊。上官公乃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上官楣跟着也道:“至尊。非臣妄测。实乃谭公之言叫臣不得不疑。”


    “诶、诶。两位都是国之柱臣。亦是公忠为国。无非见解不同。何必闹出意气来。”


    另外一个极温和的声音插进来。看不见他的人。然而声音听来耳熟。回想了一阵。该是右仆射於嘉赐。


    闵博延在这时候笑了起来。“说得是。两位请起。哪有什么大不了的。各抒己见罢了。鸿风。你继续说。”


    “是。”谭鸿风瞥了上官楣一眼。续道:“至尊的意思。臣明白。看那些人徒食俸禄。有如民蠹。臣也心疼。但眼下情形。可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谓积重难返。陛下。急不得。更何况。如今陛下北巡在即。乃第一要务。改官制之事。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闵博延边听他说。边“嗯嗯”点头。待他说完了。才道:“鸿风。你说朕的意思你明白。朕却觉得你不明白。”


    谭鸿风震了震。


    “臣愚钝。”


    “你不愚钝。你只是手脚给套住了。”


    “请陛下明训。”


    “当年朕在藩邸。你为掖陂总管司马。你我君臣相交。互诉志向。你还记得吗。”


    谭鸿风怔愣。这种时候。又当着其他朝臣的面。闵博延忽然和他旧时最亲密的属官谈论起交情来。大概每个人都会觉得意外吧。


    片刻,谭鸿风回答:“自然记得。”


    “朕说了什么。”


    “陛下那时说。愿成就大风越天下长治久安。”


    “不错。而你说。愿竭虑尽诚辅佐朕。这话。还算数吧。”


    “自然算数。”谭鸿风激动起来。


    “那么朕问你。要如何。才能让天下长治久安。”


    “这臣也记得。当年陛下就说过十三个字。。百姓安。边疆靖。”


    “你没记错。一个字都不错。”闵博延霍然大笑。


    站起身上前拍了拍谭鸿风的肩。“没错。朕说的就是这十三个字。百姓安。边疆靖。朕说的是。百、姓、安。不是百、官、安。鸿风。你说得是实情。先帝在时。朕也想过。先帝为什么就由着那些人干领俸禄。


    等朕登位了。朕才算明白。难。真难呐。朕时时刻刻都觉得束手束脚。都觉得。自己处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朕要做什么。都受这张网的约束。”


    屋里静极了。只有闵博延一个人的声音。仿fo隐隐带起了回声。


    “可是朕不信这个邪。朕就是要跟这张网斗斗看。朕就是要做该做的事情。不管谁想要拦着。朕都要去做。诸公没听过那句俗话吗。‘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事情。不是人多了就能做好的。朕要的是能做事的官。不是当摆设。生是非的官。官少了。人忙了。只怕是非也少些。事情也做得更好些。”


    听到这里。於嘉赐已是领头道:“是。至尊圣意。臣明白了。”他一开头。自然跟上一片称颂之声。


    闵博延且不理会。独看谭鸿风。


    谭鸿风躬身道:“陛下说的是。臣太瞻前顾后。束手束脚。自今往后。臣惟至尊是从。”


    “这就好。”闵博延淡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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