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睛看看方若婳。只道:“没事……”一面强撑着要起来。却呻吟一声又栽倒下去。
“你哪里受伤。”方若婳问他。
他摇摇头。却只是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样子。如果没有人来帮忙。无论如何也回不去营地。
方若婳一咬牙。跳起来朝那匹马走去。
“若婳。”闵博延问。“你……你要做什么。”
方若婳说:“你别管。你只要乖乖躺在这里。”
方若婳拉起马的缰绳。那马比方若婳还高了一截。眼睛瞅瞅方若婳。前蹄刨刨地。也不知是接受还是拒绝。方若婳心里像打鼓一样。硬着头皮摸了摸它的脖颈。
“马啊马啊。我知道你是匹乖马。你可一定要听话啊。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方若婳一抬脚方要认镫。冷不防后面一双臂膀环过来。箍住方若婳的身子。
接着。听到低低的笑声。
“若婳。真不愧是若婳。”
方若婳怔愣片刻。猛然醒悟。回过身便是一通猛捶。“好啊你。你居然敢这样捉弄我。你说这笔帐要如何算法。。”
闵博延笑得直不起腰来。却也不曾闪躲。只管让方若婳敲打。
方若婳敲了一阵便累了。改换战术。做生气状扭身便走。闵博延几步赶上来。将方若婳打横抱起。方若婳挣了几挣没挣开。只得随他。
他先是含笑瞧着方若婳。忽然抱着方若婳原地转了十几个圈子。
难得见他这样孩子气的举动。
方若婳大叫。又忍不住笑。
“若婳……”他停下来。凝视方若婳。“到今日我真正相信。你心里是有我的。”
“你居然到今日才信。。”方若婳很想这样白他。狠狠地瞪他几眼。或者再敲他一顿。然而。方若婳只是,仰起脸。轻轻地吻住他。
闵博延放下方若婳。替方若婳捋了两鬓的头发起来。一面说:“真想不到。你有这样大的胆子。”
方若婳瞪了他。却又忍不住笑。“你装得那么像。我心里一急。还有什么顾忌。”
闵博延回头看看那马。过去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脖颈。道:“它的娘亲从我在定东时就跟着我。我平定吴会也是骑着它。如今那一匹老了。换作了它。”
方若婳说:“将来它再生了孩子。还是跟着你。”
闵博延忍笑道:“它却是公的了。”
方若婳失笑。“好啊。你又捉弄我。”
“这回是你自己钻的套子。可不赖我。”
“不赖你赖哪个。”
方若婳凑过去。在他肩上轻敲了几下。
夕阳远远地悬在天际。失却了白日的明耀和灼热。像颗硕大的鸡蛋黄。风里面掺杂着人声。可是那样遥远。方若婳心里想着该回去了。然而贪恋这样的安静。又舍不得开口。
闵博延问:“若婳。你在想什么。”
方若婳回头看看那马。随口道:“我在想。你年轻的时候。马一定骑得更好。”
“那是自然。”闵博延笑道。顿了顿。忽又问:“你想不想自己骑一圈。”
方若婳当然想。却又有点紧张。“方若婳行吗。”
闵博延看了方若婳的神情。大笑。“刚才的本事哪里去了。想也没想就要一个人上马。现在有人护着你还要害怕。”
方若婳嘴硬地说:“哪里害怕。我骑给你看。”
方若婳也算学过几天骑马。过去认蹬。身子却怎样也撑不上去。闵博延过来托了方若婳一把。轻声安慰方若婳:“放心。它是很听话的。”
方若婳带了缰绳。马果然一路小跑起来。也并不快。方若婳起初紧张。渐渐放松起来。以前学的回到脑子里。也会夹一夹马腹。催它跑得快些。
这回换闵博延坐在草地里。仰脸微笑地看方若婳。
方若婳策马绕着他骑。后来也敢放开一只手向他挥手。那马果然温顺又听话。
方若婳他们玩了许久。西边的天色由橙黄而铜红。像将燃尽的炭火。远处的营地里。看得见一堆一堆的篝火。
“回去吧。”闵博延上了马。拨过马头。
方若婳忍不住叹口气。
闵博延笑说:“如果你喜欢。明天我们再出来。”
方若婳回头看看他。只能在暗暮中望见他一缕影子。“好自在的至尊。。真让侍卫们头疼。说不定此刻就有多少人在腹诽。”
闵博延道:“理他们的呢。我既是至尊。还要看他们的脸色。”
方若婳他们边说边策马溜达回去。离营地近时。看见一队骑兵迎面过来。瞧服色便是御营侍卫。
方若婳笑起来。“看吧。抓我们的人来了。”
闵博延“哼”了声。道:“偏不让他们抓住。”忽然一拨马。向侧方冲去。
方若婳他们这匹马脚力自是极快。方若婳一路向后望着。果然那队人马无法追近。然而。一时也甩不掉。
闵博延跑得兴起。连连催马。
方若婳想着他也年纪不轻了。居然还这样淘气。忍不住大笑。
忽然。马慢了下来。
方若婳诧异。“怎么了。”话刚问出口。已经明白了。原来前方又有一队人马出来。仍是御营骑兵。前后包抄。方若婳他们是在劫难逃的鱼儿。
闵博延索性停下来。等着他们过来。
领队的人正是上官楣。他到近前。跳下马叩首。然后抬头看看方若婳。方若婳虽用斗篷遮了脸。但上官楣见过方若婳好几次。自是认得。便又行一礼:“贵妃。”
“上官公。”闵博延满不在乎地笑着。“怎么找到朕的。”
上官楣站起来。也微笑道:“是内承奉说的。陛下在这里骑马。”
闵博延“嗯”了声。“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找朕。有事。”
“内承奉说。皇后那里有事。正到处找陛下呢。内承奉快招架不住了。”
闵博延怔了下。也没说什么。只点下头。便回大帐去。
方若婳听说是赵皇后找他。想必两口子有话说。便道自己先回帐去。但闵博延却淡淡道:“那就绕远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先一起去大帐吧。”仍带了方若婳一道走。
赵皇后果然在大帐里候着。听见传报早出来迎接。
闵博延先跳下马。又将方若婳抱下来。方转向赵皇后。
赵皇后只平静地看看方若婳他们两人。方若婳想事情的原委她一定知道了。心中倒略有些过意不去。老实向她行了礼。她也如常温言道声“免礼”。
然后才告诉闵博延:“东都来人了。”
闵博延一面往帐中走一面问:“什么事。”
“风莺生了。”
“哦。”闵博延脚步顿一下。“是男是女。”
“是位公主。”
不是皇子。方若婳愣一下。似觉得哪里不对劲。
“哦。”
闵博延的语气没有喜悦。也听不出失望。
他换掉衣裳。命宫女拿了茶点来。这时候赵皇后才说起详情。原来赵风莺生这孩子时难产。也十分不易。太医费尽了力气。总算保住母女平安。如今赵风莺的身子十分虚弱。日日吃药。怕要落下病根来。
赵皇后说这些话。倒有几分不忍。毕竟是她的娘家人。只要不与她为难。她自然要照拂。
“至尊。方若婳看风莺性子也是要强。还是得安抚她一番才好。”
闵博延略想想。便道:“那么。升她为嫔便是。”
这也算很不错了。赵皇后自然没有异议。只又问:“封号呢。”
“修容吧。”
赵皇后向身后女官看看。示意她记下。接着又道:“我看那小公主只怕也是个有福的。不如至尊替她取个名字。”
闵博延随口说道:“风莺老早就和我说过了。盼着孩子一生逢凶化吉。就叫芯儿好了。”
“啊。”方若婳轻轻脱口惊呼。
闵博延看方若婳。“怎么。”
方若婳连忙掩饰。“没什么。刚才骑马累了。腿抽了下。”
他便命人送方若婳回去歇息了。
闵芯儿。方若婳走在路上想着。闵芯儿。方若婳一直以为是电视剧虚构出来的名字。难道那位闵妃。真的叫芯儿。
历史总是让方若婳看不清。有时看起来那样不同。有时又出奇地吻合。
夜幕垂下来。早将一切笼罩。最后的霞光亦已隐去。嫔妃宫女们的帐营自是一片寂寂。没有篝火。亦无巡逻的甲兵。只偶尔遇到几个宦官提了灯笼在走。然而。向远处望。景象却大不相同。方若婳他们所处本在坡地。远处篝火点点。连绵不绝。和天上的星子相映生辉。如满把的钻石洒了漫天漫地。极之奇瑰。
五十万甲兵出塞。亘古之未有。
这样的盛况。叫人没有法子不目眩神迷。
此刻。人人都称颂风越的富强。
然而。若东都呱呱落地的芯儿真的是方若婳知道的那个芯儿。那么要不了多少年。这一切的瑰丽。便会如肥皂泡般砰然破灭。
因而眼前的一切。忽然都蒙上刺痛般的不真实。
方若婳知道。这几年方若婳在回避那个问题。回避可能的明天。不。也许是注定的明天。
方若婳用一切办法让自己快乐。方若婳让自己相信。和闵博延在一起让方若婳觉得幸福。这样就足够。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地过。其实只不过是自欺欺人。方若婳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定。方若婳有很大的贪心。除了每个现在。方若婳还贪心未来。恐惧一直都在那里。只不过方若婳学会了让自己不去想起。方若婳其实始终害怕。某一天当方若婳醒来。这样的美梦已经结束。是的。当现在越幸福。压在未来的恐惧就会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