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怔怔的,忽然落下泪来,没有任何原因,也没有任何的预兆地。看着马车从身边经过,微风拂动她的发,和发上桔梗柔软的花瓣。
马车就要行远,方若婳回身追了过去,心中呼喊:停下,等等我!嘴里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要发出什么声音。
华璞瑜提着还冒着热气的小点心从南潼居出来,策马追赶弟弟的马车,远远的见一个身段纤细窈窕的女子在追赶弟弟的马车,心中大奇,正要赶上问个究竟,方若婳没留神撞上横穿过街的的装满货物的木板车,娇小的身躯和沉重的货物一齐倒在肮脏的马路上,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裙沾满了黄泥,花篮里的铜板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那伙计大怒,喝骂道:“没长眼睛啊,你怎么走路的!”
华璞瑜在方若婳身旁停下,下马扶起方若婳,关切道:“姑娘,你怎么样?”
方若婳抬起脸来,满脸的泪珠晶莹剔透,华璞瑜一阵晕眩,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不流于世俗的美,清华灵逸,空灵如幽谷清泉。
那伙计也止住了谩骂,呆呆地看着她。方若婳的美不是那种让人有欲望的美,她如神仙画卷中飘渺方傲的神仙妃子,令人不敢触摸,不敢仰望,神圣不可侵犯,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仿佛她的注视,她的笑,都是福泽。
她让人晕眩,如坠云雾。她不是那种惹人争夺的女子,只要远观就令人心满意足。
含烟带水的双眸,凄切动人,方才那一摔弄疼她了,华璞瑜扶她起来,娇弱无力,惹人心生爱怜。
华璞瑜道:“姑娘,你追我弟弟的马车做什么?他欺负你了?”
方若婳无话可答,泪水涔涔而下,古怪的泪水,似乎从前世就积攒下来,贮满了她的身体一般。
见她不答,华璞瑜以为是少女娇羞,大庭广众之下说不出口,疑窦丛生:三弟身体孱弱,几乎足不出户,而且一向懂事,从不惹是生非更不会拈花惹草。
今日同他到襄通观上香不过半日,方才想起他爱吃南潼居的点心,岔道去买了来即便赶上,这点时间他能怎么欺负人家姑娘,害她伤心至此?
华璞瑜父母早亡,年纪轻轻就挑起管教幼弟的责任,想到弟弟可能犯了错华璞瑜就先自起了三分的气,但方若婳一话不说,华璞瑜无奈,只好先把她带回华府。
华府是暨邵城第一的大户,府邸占地甚广,华家的祖先当年曾随大将军平乱,战功赫赫,御赐华府,世代继承爵位,永驻暨邵城。
乱后,风越不复当年的强盛,藩镇割据,王有名无实,到了华璞瑜这一代,华府已是无兵无权,空领一等俸禄的挂名将军爵。
王恩日微,好在历代的将军爵买了大量的田地庄园,勉勉强强的维持着暨邵城第一大户的位置,但当年的显耀气派早已付诸流水,同一般的富户没有什么区别了。
十年前华德海随县令平息饥民之乱被击落水,尸骨无存,华璞瑜十七岁便继承了华家的爵位,经营十载,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爵爷。
方若婳在暨邵城生活了整整三个月,暨邵城的显要她还是知道的。走入华府的大门,方若婳的心咚咚跳,想到那个预言,方若婳是从所未有的深深的怀疑,若如预言所说,她的前世姻缘就是华家的公子华无缺,那是多么不可能的事,她是何等身份,怎能高攀?
华无缺被兄长骂的莫名其妙,华璞瑜见弟弟不承认,只好一同到大厅去问方若婳。
大厅门口小子丫鬟围了一圈,窃窃私语,似乎很是羡慕,嘉佑在人群中最是兴奋,像捡到金银一样!见华家两兄弟的到来,仆人们忙行礼散去,华璞瑜呵斥道:“嘉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没有规矩!”
嘉佑脸红了,却是压抑不住笑道:“大公子,三公子,那姑娘睡着了……我们只是看看,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人,仙子一样!”
华璞瑜虽继承了爵位,但他总觉得父亲没有死,迟早还要回来的,便沿袭旧称,下人还是称他为公子。
华无缺微微一笑,温和道:“你快下去吧,下次不可再这般无礼。”
嘉佑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华璞瑜,见华璞瑜没有要骂他的意思,连忙退下。
两人行入大厅,方若婳伏在梨花木椅的扶手上睡着了,她好像很累很累,累得等不得华璞瑜和华无缺回来,就在这堂皇而陌生的地方睡着了。
纤长优美的玉颈,天鹅一般优雅,轻贴着脖子的衣领由于身体的倾斜微微的拉开一线,在少女严密的穿着中露出一丝让人遐想的可能。
虽是如此,方若婳的穿着还是保守的很,华无缺却脸红了,颇有些尴尬地看着兄长,一副询问的表情。
华璞瑜不忍唤她起来,只吩咐一直留在大厅听候使唤的小雅:“小雅,给这位姑娘准备客房,小心伺候。”
小雅含笑答应。
方若婳梦见自己身着异常华美飘逸的衣服,身上的佩饰流光溢彩,非凡人所能轻见,所处之地是一座花园,仙雾萦绕,花草树木,奇异非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仙鹤悠然行于清清流水间,凤凰栖于山石之上,一个绝美的女子飘飘若仙,手持琉璃宫灯,语笑嫣然,款款向她行礼:“夫人。”
方若婳张口欲问,却只是淡淡的点头,女子笑道:“公子就在前面等夫人您呢。”
方若婳便往前走,脚步竟然有些雀跃,仙雾散去,修竹下一方棋台,端坐着一个青丝长袍,手指修长的男子,双眉轻皱,闲敲棋子,似有所思。被她的脚步惊动,抬眸见了她,展颜微笑……
方若婳惊醒,蓦然发现身处之处柔软芬芳,房间华丽陌生,正茫然无措,小雅端水盆推门而入,愣了一愣,眼露羡慕,欣喜道:“姑娘,你醒了!快来洗脸。”
方若婳道了谢,问道:“这位姐姐,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小雅奇道:“你在华府啊,你不知道么?昨天大公子带你回来,你在客厅睡着了,大公子就吩咐人安排你在这里睡了一夜。”
小雅抿嘴笑了,道:“你快梳洗打扮吃些早点,我带你去见大公子,他很忙的,迟了可就见不到了。”
方若婳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干净,鬂角的桔梗已压扁,枯萎了,想到昨日的荒风越行为,方若婳不禁忐忑,见了大公子,该说什么好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华家三兄弟正在书房畅谈,小雅入门行礼道:“大公子,三公子,四公子,我把她带来了。”
华璞瑜端坐在宽大的檀木桌后,桌上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一个十三四岁衣饰华丽的少年公子随随便便地倚坐在桌子一角,一脸的稚气与被宠坏了的骄横。
华璞瑜听了此言放下手中的书,道:“叫她进来吧。”说着看了宽坐在身旁的华无缺一眼。
已是初春,天虽微有凉意,但常人着一两件衣裳便可,华无缺却将自己裹在一件薄裘之中,和兄长的沉稳和昂然之气不同,他的面色颇有些苍白,长年的缺少光照,皮肤如女子般细腻柔软,面庞干净气质沉静,淡淡地笑着与兄长对视,目光清澈。
方若婳红着脸道了一福,双手紧绞着罗帕,不敢与华家三位公子对视。华家小少爷华弘骅见了她,不等两位兄长开口便站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你就是小桃花她们口中说的惊为天人的女子?我还以为她们是夸大其词呢,没想到……”
华璞瑜沉声喝道:“四弟,好没规矩!”华弘骅不服气地嘟起嘴巴,不一会却淘气地吐吐舌头,乖乖的不说话了。
华璞瑜看着方若婳道:“姑娘,我三弟就在此处,他若是欺负了你,尽管说出来,我决不偏袒他。”
方若婳更是羞愧,半日才轻声道:“不,不是的,三公子并没有欺负小女子,是小女子无礼,还请大公子勿怪……”
华璞瑜道:“那姑娘为什么追着我三弟的马车,哭的那么伤心?”
方若婳脸上更红,垂首不敢答。华无缺柔声问道:“请教姑娘芳名。”
他的声音犹如天外之音,方若婳竟然紧张起来,“……方若婳。”
华弘骅欢叫起来:“听说我们暨邵城来了个手好巧的绣女,绣的花儿鸟儿漂亮的不得了,小桃花还托人买了个荷包给我玩,果真是绣工精湛,她的名字就叫做方若婳,莫非就是你?”
华璞瑜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虽然他相信华无缺不会作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是亲耳证实,心里还是高兴的很。
绮梦推门进来,“三公子,药煎好了。”
华无缺伸出一只雪白修长的手,由她扶持着去了。方若婳垂首看到他洁白的轻裘和移动的双脚,空出的右手干干净净,心中竟有一丝不舍,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华无缺听到身后华弘骅兴奋地说:“方若婳姑娘,听说你无父无母,孤身到暨邵城生活,不如就留在我们华府吧,华府的绣工一个月的月钱,比你在外面辛苦刺绣赚的多了!”
华璞瑜道:“四弟,什么时候轮的到你自作主张!”
华弘骅赌气抱手下巴一扭,决定再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