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博延又问:“当日迁出此地的居民现在何处?”
换了裴矩上来回答:“都在城东十数里外安置。”
“是权宜之计吧?”
“是。待东京成,自会迁回。”
“若有不愿迁回的呢?”
“这……自是另行安置。”
闵博延笑了一下,微微颔首,继续向前走。
“当年。张僧繇于金陵安乐寺绘四条白龙。见者皆道栩栩如生。唯独留了一样缺憾。那四条龙都不曾点上眼睛。”
“为什么。”
“旁人也这样问。张僧繇答说:‘点睛即飞去’。”
方若婳失笑。“哪有这样的事。”
莲歙克国的启民可汗正在由塞外来榆林的路上。同行的还有莲歙克国数千部众。闵博延很看重这次会面。决意要让启民可汗。尤其是那些尚未领略大风越富强的部众留下无可泯灭的印象。因而从他本人开始。直至风越的随行官员们上上下下都忙着做准备。
此时一条长达三千里的宽阔御道已经由榆林直达塞外。那是启民可汗的杰作。由风越的使臣长孙晟争取来的。
闵博延因此事对长孙晟极是赞赏。“……长孙先走到牙帐边。指了那些杂草道:这些都是香草吧。启民跟过去闻了闻。不解。一点不香呐。长孙便道:你未曾听说过吗。古来至尊所到之处。诸侯都躬亲洒扫。清除御道。你看你这牙帐外这么多草。若不是香草。又为何要留下。启民听了。这才醒悟。”他说着。极得意地笑了。
方若婳心知这事挠到了他的痒处。不过。想一想此刻的大风越也真是不可一世。强盛之至。不光是北方的莲歙克国。周边各国都臣服于风越。闵博延于建国门外设立的四方馆。负责接待各国使节。几乎每日不绝。
闵博延从晋王的时候。就一直向往着汉武时的威震四方。如今。庶几近矣。
“可不是。人人皆以为荒诞。一再请他点睛。张僧繇推却不得。只得先点了两条龙。哪知方点完。只见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而去。如今。安乐寺中只有那两条不曾点睛的龙了。”
太神话的故事。反而无趣。两旁宫女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还有个故事。润州兴国寺苦于鸟雀常在梁上筑窝。鸟粪污了fo像尊荣。张僧繇便在东壁上画一只鹰。西壁上画一只鹞。都作势向檐外看。此后。便再无鸟雀敢来了。”
卫氏徐徐地说着。她的话音与她的仪态一般优雅。至辞去。她丝毫未提其它。仿fo她的来意便只是送一幅画给方若婳。再跟方若婳讲故事。
方若婳注意到裴矩以求助的表情望着闵素,但闵素也没有做任何表示,紧跟着闵博延走开了。裴矩微微怔愣了一下,忙跟上来,脸上依旧含了一丝惴惴。
这人,是很将闵博延的脸色当回事的。
闵博延张了张嘴。方若婳问出了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可是他却无言以对。他此刻的神情倒让方若婳发笑。
方若婳换了个问题:“博延。你自己也说过。要令天下长治久安。便要让‘百姓安。夷狄靖’。可这不过区区的几个字。谁来说都是一样。做起来却是大不一样。博延。你的心里。觉得怎样才能做到呢。”
闵博延不由自主地由榻上坐正了身子。
方若婳很高兴。他终于肯认真地听方若婳说了。方若婳继续问道:“国家兴盛。天下太平。究竟要靠什么来保障呢。”
“是。。”闵博延本想回答。忽然又改了主意。换作提问:“你觉得呢。若婳。”
“礼法、制度。当然。还有人事。”
闵博延击案道:“着啊。你我想得全然一样。”语气里透出那种寻见知己的喜悦。
忽然。他又盯着方若婳上下打量片刻。扶了方若婳的肩笑道:“若婳若婳。又要刮目相看。。你究竟要给我多少惊喜。”
当然不是一回事。当初只涉及寥寥的几个人。赵皇后。赵风莺。还有方若婳。让一个女人怀孕。是件再简单再寻常不过的事。而眼下这事。涉及的是他闵博延为父为君的原则和尊严。
方若婳叹了口气。“你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吧。”
闵博延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决定了。你会难过。可是不会这么烦恼。”
方若婳倾过身去。环住他的臂膀。“博延。既然如此。趁着事情还没有张扬开。给子轩一个机会吧。”
“你一向很少过问这些事。为什么这回要替他说话。”
“为了阿赵。”方若婳说。
闵博延看上去更迷惑。
除了这些零零杂杂的事,方若婳和愉倪跟着逛了一整天的收获,也就是腿酸了。
方若婳他们在祥府住足半月,整个风越的中枢都跟着到了这里,闵博延每天在行宫见人、议事。方若婳和乳娘们忙着对付小丫头。
一个多月的小人儿,也是挺会折腾的人的。饿了、尿了、困了,换着花样哭。现在方若婳已能分辨她不同的哭声,有时候不舒服,有时候只是撒娇。
她懂得分辨更多的人。似乎已识得闵博延,吃饱时喜欢赖在他怀里,硬剥离出来就会大声哭。都说女儿和爹亲,原来这么小一丁点儿也知道“异性相吸”。
方若婳不爽。
赵皇后说这些话。倒有几分不忍。毕竟是她的娘家人。只要不与她为难。她自然要照拂。
“至尊。方若婳看风莺性子也是要强。还是得安抚她一番才好。”
闵博延略想想。便道:“那么。升她为嫔便是。”
这也算很不错了。赵皇后自然没有异议。只又问:“封号呢。”
“修容吧。”
赵皇后向身后女官看看。示意她记下。接着又道:“我看那小公主只怕也是个有福的。不如至尊替她取个名字。”
闵博延随口说道:“风莺老早就和我说过了。盼着孩子一生逢凶化吉。就叫芯儿好了。”
“啊。”方若婳轻轻脱口惊呼。
闵博延看方若婳。“怎么。”
方若婳连忙掩饰。“没什么。刚才骑马累了。腿抽了下。”
最近方若婳有些小小的不爽。
方若婳他们来到祥府。祥府。方若婳以为这个地方对方若婳他们会有特殊的意义。方若婳等着他有点特别的表示……当然方若婳可以先暗示一下,但总希望他主动地表示。他应该记得。
可是等许多天,越来越失望。
终于忍不住提醒:“就快要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