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从小洞里透出来,方若婳看见阳光洒落在空荡荡的院子当中,黄叶翻飞,冬日的阳光孱弱,却那样明亮。
至少,在方若婳临死之前,看见了阳光。
方若婳这样想着,神志渐渐地模糊下去,眼前那一缕光亮无限地扩张开来,铺开如彩虹般五彩绚烂的满目光华,那样美。
恍惚中,方若婳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方若婳,在方若婳耳边反复不断地呼唤:“若婳!若婳!若婳……”
只有一次他问方若婳,是否需要休息?
方若婳看得出,他很心急,其实方若婳也急着赶到那里,于是方若婳说,不用了。他注视方若婳片刻,微微颔首,没说别的。
在这个时代,方若婳他们达到时已经过了通常会客的时间,郁安易想必是从床上被叫起来的。但他仍请方若婳他们两人进去。
方若婳想闵博延肯定松了口气。郁安易以耿介着称,他最担心的原本就是郁安易将他拒之门外,所以他带上方若婳,郁安易总不便拒绝旧方公主。
方若婳对闵博延的印象有些改观,堂堂大风越皇子,冒着被人拒之门外的险来,至少,他比闵成弘有政治才能。
所以他能当上皇帝。可惜,不是个好皇帝。
非常正式的会面,所以有为方若婳专设的一席,面前垂着重帷。方若婳看不见郁安易,只能听到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以平民的身份向方若婳他们两人行礼。
方若婳苦笑,“妾已经不是旧时身份,先生何须如此?”
郁安易回答:“礼不可废。”
声音那样熟悉,是谁?是谁?
方若婳一度认为自己终于回去了。
方若婳觉得自己的神志十分清醒,可以准确地判断出方若婳已经回到了小白领生涯,坐在租来一居室里,电脑前扔着冰红茶瓶子,床上的被子还没有叠好。方若婳泡在网易的八卦论坛里,手中抓着麦当劳,另一只手则端着鸡汤。
橙黄的鸡汤,如蜜蜡一般剔透诱人,鲜美得让人想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方若婳忽然一惊,眼前的一切便如地震般动摇起来。
“别!”方若婳惶恐地喊叫。
忽然便有一只手稳稳地按在方若婳的额头,掌心的温暖似乎可以一直传入方若婳的心底。
那人低低地对方若婳说着什么,方若婳却分辨不出,只觉得那样不容置疑的语气,叫人无由地安心,仿佛将一切交予他便可以了,凡事都不必再担忧了。
方若婳点点头,接口:“是我开的。”
翠风的神情让方若婳相信,她是真的不知道,但方若婳想,闵博延一定知道。他知道方若婳的行踪,知道方若婳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熏什么香,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方若婳敢打赌,连闵成弘每月有几个晚上在方若婳这里过夜他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花店很快到了。
方若婳想不通。但是,女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他这样慢慢地磨,方若婳怕真的会有水滴石穿的那天,何况,方若婳自认也比不上石头坚定。
方若婳心里有隐隐的恐惧,害怕这样下去,方若婳会动摇,因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盼望离去。
闵成弘的回信,也该到了吧。
出了年,终于收到闵成弘的信,他比方若婳写得更加肉麻,因为他有更好的文采。方若婳艰难地在他的一大堆思念的话语里,从一目十行,到一字一句,寻找方若婳想看见的内容。可惜,没有找到。
他说,方若婳的情形,闵博延都已写信告诉他了,让方若婳一定要养好身体,届时闵博延自会派人送方若婳去临肃,一切听闵博延的安排便是。
这个和善的傻孩子啊。
隔着面纱,花店的门面也就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但依旧叫方若婳激动,像回了家一样。
方若婳站在店门口,掌柜在里面陪着客人选花,忽然看见方若婳,立刻冲了出来,“东家,你可回来了!”
午后,果然有车来接。一直行出城外,有一条窄窄的小河,河水碧透,从皑皑白雪间流淌而过。河边生了种灌木,枝叶低矮,挂满了火红色的小果子,生得滚圆的麻雀,在雪地上唧唧喳喳地跳跃,将果子衔得四散,自白雪间闪露,煞是耀眼。
方若婳贪看景色,一时没留意车停了。
侍女上前打起车帘子。一双手伸过来,方若婳不假思索地递过方若婳的手。肌肤相触的瞬间,忽然惊觉:“怎么是你?”
闵博延微笑,“是我。”
他的手仍然悬在方若婳面前,迟疑片刻,方若婳自己提着裙角蹦下了马车。雪地很滑,差点摔倒,终究还是闵博延扶了方若婳一把。
方若婳一站定便冷笑,“还以为祥王殿下是光明磊落之人,想不到会欺骗区区小女子。”
闵博延无动于衷地看着方若婳,一脸“随便你说”的表情,“我若约你,你必定百般推辞。但是你看——这样的景色,不看岂非可惜?我们一同赏过春花,再同赏冬雪,也是乐事。”
他果真是厚道人,声音都发颤了,叫方若婳感动。
方若婳的座席一直未变,掌柜歉意地说:“东家该知会一声的,早知东家来,我就叫人换成新的。”又让人取方若婳以前喜欢的茶来。殷勤到不知所以。
方若婳大赞:“这包子真好吃!”
“包、子?”闵博延带着几分茫然,重复方若婳念的这个词。
方若婳警觉,莫非这个时代还没有包子?
“不是包子?”方若婳笑得十分心虚,幸好有帷帽,“……那叫什么?”
伙计走过来,毛巾一搭,笑道:“我们东家娘子做的蒸饼,也没什么特别的名字,就是肉多味道好,模样也跟人家的不一样。”
方若婳五个指头捏了一个仔细端详,怎么看也像个包子,面粉做的,带着肉馅,还有尖尖的扭花呢。
店里的客人都在看方若婳,有人窃窃私语。
方若婳又睡去,睡眠沉而长久,不再有梦惊扰。
醒来时看见淡紫的锦帷低垂,方若婳喜欢的颜色,喜欢的花纹,精致的刻丝,这么大的一幅,上百织工三四年的手艺。
用来做床帷,好手笔。
有人在外间走动,脚步放得极轻,几不可闻。方若婳的头很晕,听觉却异常灵敏。
“可曾醒来?”
“还不曾。”
“……也罢,依旧着意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