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绵走进去,第一次直面杀人现场,不敢多看。
地面骯脏,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蹲着将脸埋在膝间,后知后觉地感到紧张恐惧,像有一只手牢牢地攥住心脏,渐渐收紧。
许是驱寒丸的作用效果渐微,她抱住胳膊,身体微微颤抖。
容吟瞥见她发抖的身躯,将外袍脱下。
带着体温和药香的衣服罩住她,重绵抬眼,他穿着单衣往后退了一步。
「驱寒丸用完了,姑娘不嫌弃的话,用我的外袍抵挡寒冷。」
房内无光,四周黑沉沉,他立在不远处,保持适当的距离。
指尖触到温暖的衣角,淡淡的气息包围住了她,令人感到安心。
昏暗的屋内,微光从他指尖跃出,血迹斑斑的石床变得崭新干净。
他的嗓音温和柔软。
「重姑娘,你脚伤未愈,不如坐到石床上。」
他的语气,和医院里叮嘱病人早睡早起的医生没两样。
重绵抬头,一下子撞到了他关心的目光,不算亲昵,更多的是关心病人的意味,
他站在石床边,恰好位于皎洁月光下,一片衣角清亮,如熠熠雪色。
她就看着那片衣角,无声点了点头,声音细小:「谢谢。」
重绵小心翼翼坐了上去,又调整了几个姿势,避免他的衣袍被压住。
屋内安静了片刻,她盯着前方的铁栏,想到方才进牢房时,短暂瞥见的画面,微微晃神。
斗笠男人面前的轻纱微微掀起一角,眉眼显现了几秒。
年纪二十初头的样子,神情有几分冷漠和孤寂,一双眼睛泛出微红,不像常人。
「你……认识这人吗?」
她觉得,遭遇这种状况,最先怀疑的应该是仇家。
那么多人,总有一个熟识斗笠男子。
容吟陷入长久沉默。
低低的轻嘆声响起,他话中情绪不显,音调却凉了许多。
「我先前有个猜测,现在已经确定了。」
第七章 蛇焱蛊
重绵问:「是谁?」
容吟不欲与人说,摇头:「你不认识。」
见他的话起了开头,又闭上,重绵的心上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他闭眼,掐算宗门弟子赶来的时间。
「但他囚禁了我。」重绵再度开口,理由充分,「万一我死了,都不知道杀我的人是谁,岂不是很亏?」
容吟一顿,睁开眼,犹豫道:「若师弟们及时赶来……」
「万一呢。」她声音低落,「我快死了,却什么都不知道。」
小姑娘纤长的眼睫颤抖,脸色逐渐惨白,好似要被未来的遭遇击溃。
容吟坚决的神情开始松动,犹豫了下,抱着吸引她注意力,帮她驱散害怕的打算,给她讲了一个二十年前的故事。
二十年前,他曾下山去西洲游历。
凌虚剑宗周边分布大陆,西洲位于西部,临海。
他途径西洲石绥城,见到一家民居门口血迹斑斑,屋内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破开屋门后,三个人倒在血泊中,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女孩,场面惨烈,有人用利刃捅了他们的心脏。
他勘察片刻,从卧房的衣柜里救出一个八岁大的小少年。
小孩许久未吃饭,饿得两眼发黑,身体摇摇欲晃。
他给他餵了辟谷丹,问名字。
小少年眼珠漆黑,无声流泪:「我叫伏正清,爹娘说这名字取自正直清明。」
接着,他告诉容吟,三日前爹娘在城外救了一个受伤的年轻人,此人见他们家境颇好,起了歹心,在正堂前杀死爹娘和妹妹,却怎么都找不到躲藏在妹妹衣柜的他。
于是歹人从父母卧房搜刮出珠宝财物,光天化日之下逃了出去。
容吟怜悯他受人迫害,自小孤寡无倚靠,又见他灵根优秀,便带他回凌虚剑宗。
此后,伏正清凭本事通过比试,赢得众位长老的赞赏,由九曲峰收为外门弟子。
容吟偶尔会去看望他,见他刻苦修炼,过得还算不错,清秀的一张脸全无当年阴影,也就放下心。
「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重绵问道。
他答:「不知,上次见他是一年前。」
重绵苦苦思索,分析:「可能二十年前的邻居和他结了仇,等他修为强大,他便下山来报复他们。」
然后,一不小心,把她也牵连了。
她在心里嘀咕,听到容吟轻声说:「已经二十年了,为何偏偏现在报仇?」
「应该有你不知道的内情。」重绵猜测,「绑的这些人住在同一条街上,我想啊,他们以前一定欺负过他,或者是欺负了他重要的人。」
世界上几乎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和恶意,多多少少跟恩怨有关。
重绵:「为什么他要囚禁你?」
她是天时利地刚刚好撞到他绑人的那一刻,怪自己倒霉,容吟又是什么原因?
他摇头:「我料想他的目标是那条街,所以,便易容成当地离家不久的某人。」
她还要问些什么,一阵略带讥讽的嘲笑声在黑暗中打断了她。
「还挺聪明。」
两人蓦然抬头。
铁栏外站着一个黑衣人,他摘下斗笠,鲜红的唇缓慢往上勾:「师兄,好久不见。」
伏正清的话像是问候,眼底却冰冷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