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清面貌的黑暗中,一双红眸清晰地闪动,诡谲而可怖。
红眸是魔族人的特徵之一,容吟蹙眉,伏正清这是入魔了。
但他先前并未察觉魔气。
修为比对方低的修士,无法探查对方隐藏的妖魔气息,也就说明,当年才筑基的伏正清,一年之内连续突破四个境界,竟比容吟的修为还要高深了。
世间修炼讲究顺应自然,有规可循,伏正清的修为提升过快,不对劲。
容吟的心沉到底,总是含笑的神情微变,盯着他的红眸:「你吃了……妄生莲?」
妄生莲,远古大战的产物。
万年前,神界最后几位神仙与魔尊同归于尽,魔尊陨落后,尸身坠入灵波池,污染了一大片池水和灵池为生的生物。
魔尊血液浇灌的妄生莲,拥有毁灭之力,不论凡人或者修士吃下,易受心魔驱使,皆可入魔。
吃下妄生莲的人,力量暴增,无法克制心底的阴暗,不论品德高低,註定走上祸害苍生的道路。
「是又如何?」伏正清冷冷笑。
容吟闭上眼,他熟悉妄生莲,也明白,伏正清这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伏正清越笑越大声,刺得重绵耳膜发疼。
他的声音带上了憎恨的味道:「他们该死!所有人都该死!」
「为什么?」重绵问。
他蓦然对上她的眼睛。
容吟担心他出手,悄然往她的方向近了一步,衣角划过冰凉的石床。
伏正清的表情意味不明,移向容吟,道:「师兄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对谁都这么好心。」
容吟脚步顿住。
伏正清声音低了一度:「可惜好人永远都没好结果。」
他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压抑的情绪爆发,句句吐诉心中的幽愤。
「容师兄大概不知,当年我爹娘也算是一对老好人,我娘以缝纫织线为生,我爹开布店,邻居熟人来购买,都会给一个更实惠的价格。家里种植的果子成熟了,时常分一些给近邻吃。」
「可他们呢?我娘逃出门求救,踏出门槛几步,光天化日之下又被歹人生生拖回去,尖叫声传遍整条大街,而这些人看见了也听见了,当做没发生一样,把大开的自家门重重关上。」
原是如此。
重绵心下又冷又沉,这些人刚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争先恐后要容吟死,为了自保,确实有可能袖手旁观。
伏正清眼珠血红,转声道:「师兄当年带我回凌虚剑宗,可知我遭遇过什么?东洲容家容修齐认识吧?」
容吟怔住。
容修齐是他的庶弟,百年前上山,是宗主太虚真人的亲传弟子。
「他与你不合,这是众弟子都知晓的事情。」
「他见我是你带回来的弟子,不敢来对付你,日日来找茬欺辱我。我隐忍多年,总是下山游历,避开他的针锋相对。」
「入门前,我是个普通的凡人,入门后,我依旧是个普通的弟子。」
他声声泣血:「容家一族在东洲一手遮天,我在东洲,被人暗算,毁去了全身的修为。」
容吟:「你的修为被容修齐毁了?」
「是啊。」他看上去满不在乎,笑得大声,「然而我已到合体期,如今比他的修为更高深。」
容吟怔忪许久,才道:「为何不与我说?」
伏正清:「大家都是同门,当时的我天真地认为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容吟低声道:「是我疏忽了。」
他沉醉炼药治病,误以为伏正清安好,对他的关照并不算多。
伏正清紧紧盯着容吟:「妖魔和人,谁更险恶?凌虚剑宗降妖除魔,怎么不除掉那些作恶的人?」
「没有力量,只能任人宰割。成为魔,又如何?」
容吟无言。
伏正清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师兄心中有道义,大概不理解我的满腔怨恨。」
「像你们这种自小含着金汤钥匙,从不曾体会过痛苦的人,落到和我一样的处境,不定会做更过分的事。」
重绵:「他不会杀人。」
容吟温和善良,心怀大义,即便遭遇苦难,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她坚信这一点,不愿伏正清揣测他的为人,质疑他的品行。
伏正清霍然侧头,冷冷一笑:「你初次认识他,倒是挺了解。」
重绵见他双眸赤红,哆嗦一下,闭上了嘴巴。
容吟挡住伏正清的视线,淡淡道:「她与此事无关,你该放了她。」
身后重绵的声音同时响起:「他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念旧情……」
两人话语突然顿住,伏正清竟然笑了。
他弯唇,朝向重绵,语气嘲讽:「你当真以为,我将他当成师兄?」
「实话说,你坚持的所谓仙道与正义,我已经厌弃很久了。」
容吟怔住。
这些年,他担忧伏正清因为小时候灭门的惨烈回忆,滋生心魔,耽误修炼,每年带上炼制的清心丹探望。
他以为,他已经从过去的阴影中脱离出来。
原来并不是,由于容修齐,反而在深渊中陷得愈发深重。
容吟轻嘆了一句:「一切由我而起。」他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若没带他上山,又或者,当初给予多点关照,也能避免同门相残,正道堕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