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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阿堵物添堵听书人财疏

    杨暮客站在远处和水二凑在一起,看着那吵吵闹闹的人群。


    水二低着头,捏着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咳,道长算术超人,果然是心善的。”


    杨暮客偏头看了看反差巨大的水二,嘿嘿笑了,“不曾理炁,不曾骰爻,瞎编了一个故事而已。”


    水二眨眨眼睛,“编的?”


    杨暮客点点头,“事出从急,不过是想到了美人儿书生的爱情故事。那老妪死后给那婢子一个活下去的希望罢了。再说,卜卦之说只是提灯照路,尽信不如不信。”


    “道长慈悲。”水二躬身稽首。


    哟,杨暮客一瞧就知道这水二得知自己的根脚了。“后进末学罢了。”杨暮客拱手随意抬了抬,也不在意。


    一架浮在灵炁轨道的木船飘了过来,上面坐了一个俗道。落在地面道士下船叩首,“小道叩见两位师长,请师长上座。”


    水二谄媚地插着杨暮客的手臂牵他登船,“昨日水二有眼不识真人,怠慢了贵客。今日城中道观准备了斋宴招待道长。”


    “当不得真人……”


    杨暮客坐在船上享受着清风拂面,船下的人群如豆釜中翻滚。偶尔还能见得几位贵人坐在船上交错而过。


    郡城内金蝉道观占地不大,从空中看去不过三间大院,围墙栅栏又隔成几间小院。船落在了后院的道场里。


    很明显这后院的道场是给修士准备的,有栋三层的观星楼。观星楼地势也很高,但是周围密布高树翠竹,引照阳光碧绿成荫,若有雨水则水天相连。障眼阵法的阵眼便是此地,所以水汽云雾缭绕。


    “随我来。”水二亲自引路,却又欠着身子慢了一步。


    “闹中取静,景色倒是别致。”杨暮客虽不曾开天眼,但是望炁的功夫也是日益增长。那前院的俗道道场香火旺盛,另外一个大院隐隐的诵经声不绝于耳。


    道童点上熏香退出了房间。


    水二端起茶壶斟茶给杨暮客,“教中有例,不准饮酒。以茶代酒,敬道长一杯。”


    杨暮客回敬饮下,问道,“淮州应是漕运重郡,不缺粮食,不缺钱财,怎会禁酒?”


    水二腼腆答道,“这事儿其实同道大多也都知晓。五千多年前周天大醮的时候,西岐国方立国不久。所以在大醮之前我教就揽过国家财政职权,帮着国主铸币理财。但众多同道不解其中意义,有人取笑我教贪恋阿睹之物。所以祖师掌教在大醮之后修例。不贪色,不淫邪。”


    杨暮客听出来了,这个掌教是个牛逼的人。随口放炮就改了教中修义。不贪色,不贪恋欲望。不淫邪,行事举止有度。色是事物样貌,是颜色。淫邪,这指过分乖张。杨暮客饮下绿茶冰沙,“这不贪色不淫邪本就是修士应有德行,凡间财物换不来修行,换不来长生。这是道长原话。”


    水二脸色涨红,吭哧吭哧,“这……这……是小道妄言了……我教修习金身之法,凡物还是有些用处的。”


    听到这儿杨暮客明白了,嗤笑一声吃口菜,咔嚓咔嚓,“这是当了婊子又立牌坊啊。”


    水二起先谄媚地看着他,听完之后瞪大了眼睛端着茶水的杯子斜在胸口,水洒了一裤裆。


    少年道士抬头看着吃惊的水二,用筷子指了指他,“吃饭,食不言寝不语,长寿。”


    水二脸上尴尬褪去,低头吃着饭。偶尔讪笑地给杨暮客夹些难够着的斋菜,再捡起自己的筷子低头扒饭。


    长寿?修士能和凡人一样怕吃饭噎着或者咀嚼不细吗?还有,被这小屁孩用筷子指着头,水二恨不得热茶泼到那俏皮崽子脸上去。既是上清门的大人物,师傅为何非让自己接待。他又哪儿见过真正的大世面,入门至今一次教外的科仪活动都没去过。若说这接待的本事还是从那俗道方丈那里学来的。不过是方丈如何待客,他如何待紫明。


    一顿饭,自是没什么好说。客人坐久了也没甚趣味,杨暮客登船而去。


    水二回到客厅掸了掸道袍的下摆,真是丢丑。


    客厅砖墙好像水银淌下,一个洞天藏在后头。老道弯腰钻了出来,冷眼看了看水二,“亏得我当你是最聪慧的弟子,安排一个傲世轻物的小道士都丢了丑。”


    水二弓着身,“弟子,弟子不过是门中行走,如何和那上清门的大人物说得上话。说得多了不是更丢丑。他都未曾筑基,总不能让弟子叩头喊着老祖,那不是更丢了我金蝉教的脸面。”


    哼。老头吹着胡子,“那难道让为师去喊那臭小子师叔祖不成。我金蝉教掌管西岐国铸币职责,数万万人要仰仗我等鼻息。看看你那猥琐的样子。”


    水二嘟囔着,人家还看不上那阿睹物呢。他本想送些存票当做手礼,但观紫明道长的言行不曾送出。


    “还不滚出去看看那小道士想要什么,让他们赶紧离开这淮州郡才是正理。若是在教内折腾一通,和那青灵门一样丢丑丢到天上去。我都要吃挂落。”


    诶诶诶。水二撅着腚退出了房间。手中攥着的行走令牌有些沉重,他恨不得扔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在大阵里找着那少年身影。


    杨暮客哼着歌走在上西城,这边是经贸行商的地界,所以各种门市毗邻。


    “哪儿来的野道士,这么不长眼呢。让让路,不知道那巡城官怎么把你们这些人放进来的。找活儿去西下城,那说不定有人找你念念书。”一个颇为富态的老娘们推开了慢慢悠悠的杨暮客。


    嘿。杨暮客也不气,伸手请了个礼让开了路。


    哼。富婆扭着腰身打前头走。


    “哟,这不是刘员外嘛。这不是巧了吗,我家姑娘今晚上办茶会。对,秀兰办。那等着你啊。好嘞。”


    “哎呀,看我这运气。大街上都能遇见程秀才。我家姑娘今晚办茶会,秀才来不来啊。秀兰办。您不喜欢听她唱曲啊,香荷也在。她可喜欢听您吟诗了。那等着您啊。”


    这富婆一路招呼,杨暮客远远坠着。过了会儿觉得没多大意思,也放弃了计较之心。看到路边有栋茶楼,钻了进去。


    茶博士引客入座。二楼雅座,熏香袅袅,竹兰山水。


    “道长是喜静还是喜闹?”茶博士先倒了一杯白水。


    “有何区别?”


    “自是有的。喜静的话我可以在这桌旁支上一展屏风,楼中吵闹杂音皆无。若是喜闹等等周大先生讲书楼里楼外人山人海,别有风情。”


    “那还是喜闹吧。”


    “好嘞。这喜闹有喜闹的饮法。红壶浇萃茶,冷石挂霜壁。外冷内热,甘甜凛冽。口齿留香,悠然自在。”


    “说得好听,那就来一壶。”


    “道长请稍候。”


    不多会儿,真如那茶博士说得一样。楼下台子上几人抬上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扇子响木。所谓的周大先生在台下张着嘴啊啊地活动下巴,看来是在打开口腔。


    红色的陶器呼呼冒着热气,坐在一个小炭炉上。一同端上来的还有一个小水缸,竹子做得水勺浮在上面。茶盏倒是挺有意思,八角宽口琉璃盏,比正常的高出一截,空杯透光有起有伏。茶博士先用沸水洗茶洗盏。然后几片绿叶投入里头,沸水一浇,盖上盖子将茶盏坐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眨眼的功夫茶盏便挂上了白霜。


    杨暮客瞧着还挺有意思,第一这个茶盏竟然不会因冷热交替裂开,第二可以明显地看着里头的茶叶转圈起舞。


    “道长请。”


    杨暮客端起茶盏,打开盖子,些许热气飘出来。饮上一口,有冷有热。好像是两种味道各不相同,但未等入喉,皆是冰沙。可惜了。不过这种喝法他记下了。


    这时楼下的先生开讲,声音洪亮,沙哑中带着金属质感,好似钟声的末响。说的是金戈铁马,西岐国的战场英雄。口中刀剑拟声,马蹄咄咄作响。情到深处众人齐声叫好。


    一壶饮完,故事戛然。一贯存票,尤有余音。


    真特么贵。杨暮客也不是傻子,对价格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一壶茶一贯,这买卖可比那些牙行的牙子们心黑多了。


    重新回到街上,华灯初上,已是傍晚。路过河边远远有欢声笑语,船舫弦音随着歌声扰动了波澜。走至静处,杨暮客对着漆黑的巷子候着。


    水二道人阴影里走出来,“怠慢了道长,晚辈赔罪。”


    背着光的杨暮客看不清表情,笑着露出白牙,“何罪之有?淮州人间好,我这不曾筑基的小道士更喜欢这个。”


    不知怎地水二抬头瞧了一眼这紫明道长,心底寒意直窜头皮发麻。“我观道长颇有雅趣,备了些薄礼。”他双手递出一个锦囊,再不敢抬头看那紫明道长。


    杨暮客也不客气,接过问,“里面何物?”


    水二冷汗涔涔,“这……些许淮州特产……”


    少年道士抛起锦囊颠了颠,“我知尔等修士皆愿我早早离开,或许是初出茅庐张扬了些,让尔等心有忌惮。但其实贫道本性温良,也不想惹些麻烦。你回去复命就说贫道不会登门即可。说实话,每到一地便入山访道我也觉得麻烦。”


    是是是。水二弓着身子应着。


    “行了,我去城隍庙转转,走了。”说完少年道士大步迈进了阴间。


    夜游神挑灯河上游弋不断,不远处一栋高楼在灰白的灯光里好似小憩的猛兽。


    判官带着游神迎了上来。“拜见紫明道长。”


    “你们咋都这么客气呢?”


    “哪里哪里。”


    “出入境的文书在哪里办啊?”


    “跟着小的来,小的就是城隍的文案判官。”


    哪儿还有什么仙风道骨。


    白色的灯笼照着杨暮客青色的脸,眼窝深陷,血红的唇和挂霜的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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