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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卸权

    周厚芳也不知去哪里了,只有吴老爷一人,他明显提前做过功课,此刻看见钱珍娘,登时就认了出来,连忙快跑上前来弓着身子谄媚道:“钱部长——”


    钱珍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吴老爷。


    随后很快得出结论。


    此人配不上李招娣。


    可事已至此,钱珍娘自然不好表露半分。


    吴老爷察觉到那锐利的视线,登时有些汗流浃背,却不敢起身。


    也不知这是下马威还是给李招娣做面,无论是哪一种,钱珍娘位高权重,也不是他一个商贾能够得罪。


    吴老爷擦了擦汗,只能将身子埋得更低,胸前长衫几乎快要沾地。


    “吴老爷。”钱珍娘自然不会为难这位吴老爷,她反而笑眯眯的虚虚扶起吴老爷,端是笑得满面春风,让人看不出半点心底的不满,“殿下后面还有几个会要开,倒是让您久等了。今儿个怕是见不着殿下了,赶明儿,等什么时候招娣出了月子,再把囡囡带过来给殿下好好瞧瞧。”


    吴老爷甚至看都不敢看钱珍娘,只能连忙应声。


    “吴老爷,白姨娘是我们殿下的闺中密友,也是我们这些人的旧友。今儿见了殿下可不够,得让她和我们这些老友都认认脸,今晚说不定还得给她摆上两桌,不知要到什么时间去了。要不这样,您先回去,等明天我派人把白姨娘给你送回去,你意下如何?”


    钱珍娘语气虽然是在商量,可话里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


    吴老爷纵横商场多年,哪里听不懂钱珍娘的意思,连忙笑道:“那是自然,自然。白姨娘能再见旧人,我心中也是替她欢喜。这样吧,莺娘,你就在府衙好好陪殿下他们几天,孩子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派人说一声,我立刻让管家来接你回去。”


    白姨娘急忙恭敬谢礼。


    这一谢礼,吴老爷仿佛又感觉到了钱珍娘身上那股威压。


    他只暗中疯狂给李招娣眼色,示意她别做出一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样子。


    奈何李招娣可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的谢恩以后,吴老爷这才擦着脑门上的汗离开府衙。


    而钱珍娘则抓着李招娣的手,笑着说道:“走,今儿个赵班头、大壮哥、还有那个徐慧嘉都在,我带你去见见他们。他们若是知道你死而复生,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


    而走出府衙的吴老爷,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临走时,那钱部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竟感觉比刀还要锐利。


    这让人不得不多想。


    吴老爷虽然看着身材有些矮胖,可他混迹商场多年,自然早已修炼得跟人精差不多。


    他一走出那等候区的大门就一直在脑子里想,方才殿下和那钱部长对他都是不冷不热的,尤其是那钱部长,看着笑眯眯的好说话,实则是强势霸道得很。


    难不成是因为白莺娘?


    一定是了。


    他这种小人物和这些人又没有什么恩怨过往。


    甚至在今天,他连这些人的面都见不上。


    思来想去,吴老爷越发觉得不妥。


    对啊,殿下是什么样的人物,那是眼瞅着要一统天下的女帝。


    不说殿下,就说那钱部长,那也是响当当的一方人物,更不要提金州府徐家政务班子的那些元老,如今各个都是位高权重制霸一方。


    吴老爷是个商人,自然在来之前就已经将情况掌握得透透的了。


    虽说金州府和大周朝的官职不一样,官制也不一样,可是换汤不换药,可以想见,等昭王殿下一统天下以后,那钱珍娘、江永康那些,怎么也是侯爵起步。


    可白姨娘却还是个妾——


    这不仅是这些元老们脸上无光,殿下脸上也无甚光彩啊。


    吴老爷一个激灵,似乎立刻明白问题的症结才哪里了。


    是他疏忽了!


    他竟然犯了这么一个大错!


    从白姨娘说她认识昭王殿下开始,他一直忙着打探金州府的情报去了,又一心想着如何借着白姨娘这门关系飞黄腾达,完全忘记了这破天富贵中的危机!


    也难怪那钱部长看他不上,是啊,谁愿意自己的密友给别人做妾?这不是生生打这些元老们的脸吗?


    吴老爷这么一想,只觉得后背都打湿了。


    他一走出府衙大门,吴夫人就立刻迎了上去,她撇下丫头独自上前,时不时的望望府衙内的情况,却见白姨娘没有跟上来,心中大急:“如何?莺娘当真认识昭王殿下?她人呢,为何没跟你一起出来?你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


    吴老爷不动声色的说道:“莺娘自不会骗人的。她不仅是殿下的闺中密友,还认得徐家政务班子的元老呢,且听起来关系不错。”


    吴夫人立刻捂着胸口,“天菩萨”的叫了起来,“哎哟哎哟,咱们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咱们吴家后面几辈子的富贵都有了!有了这层关系,咱们吴家可算是飞黄腾达了!咱家的功臣呢,莺娘呢,她怎的不出来?”


    “她留下陪殿下说话了。”


    “说话好,说话好,说话才能联络感情。将来咱们才好开口求殿下办事。就让她留在府衙,等她啥时候想回来了,我亲自上门来接。说不准我也能见见殿下呢——”


    吴老爷唇角一扯,并不做声。


    而吴夫人完全沉浸在抱上皇帝大腿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人那冰冷的目光。


    当夜,天香阁的顶楼雅间,内外皆有兵士守卫。甚至连方圆一里内都有守卫,寸步不离的守在酒楼附近。


    虽说这一行人再三交代勿要劳民伤财,可店老板一认出那张熟悉的脸后,哪里还敢开门做生意,愣是将底下二楼和一楼都直接清场,只留三楼的雅间有人出入。


    那店老板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又叫来了婆娘盯着后厨,自己则化身小二,恭敬的端茶送水毫无怨言。


    三楼雅间,只有徐振英、赵乔年、徐慧嘉、刘大壮等人,甚至就连向来形影不离的周厚芳和两个秘书也没有出席。


    只因今天的主角是李招娣。


    李招娣的归来,自然是让众人百感交集,就连刘大壮和徐慧嘉这种在前线的人都抽空回来,愣是要亲自见一见这个当年掉队的姑娘。


    众人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感慨良多。


    甚至赵乔年还拿出了珍藏许久的一壶酒。


    席间,李招娣不可回避的说起了离开岚县以后的事情。又说起她是怎么被卖了两回,怎么被人关在地窖里,又是怎么被人毒打,最后被卖到吴家做妾。


    众人听完,自然都是心疼。


    那刘大壮更是气得摔了酒杯,“要我说,不如干脆让那姓吴的休妻再娶!把你扶正!你李招娣当年可是我们这群人的妹妹,怎可给一介商贾做妾?!”


    赵乔年立刻在桌子下踢了刘大壮一脚道:“刘大壮,你喝酒喝糊涂了?什么商贾,金州府早就没有这三六九等之分!你看不起商贾,把商务部的凤儿至于何地?”


    刘大壮一听到“凤儿”两字,又想起那丫头如今泼辣的模样,复又坐下,望了徐振英一眼,涨红着脸说道:“我没那意思。我晓得商务部每年挣了那么多钱维持我们的运转,功不可没,我没有看不起商人,我那就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


    钱珍娘连忙打圆场:“是是是,我知道大壮哥就是不舍得招娣受苦。那吴夫人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好让人家吴老爷休妻?你们男人家动动嘴皮子,可知道即使现在婚姻风气开放了,可被休弃的女子还是免不了被指指点点。这种休妻再娶的话,以后可不能乱说。”


    倒是徐慧嘉说话更实际点,“与其想着休妻,不过让那姓吴的直接一纸放妾文书,从此以后,招娣就跟着珍娘干。招娣聪明,肯定学东西快,等扫盲中级班一过,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


    这话倒是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徐振英却看了一眼招娣,她极其罕见的也喝了两口酒,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要把个人的意愿强加到招娣的头上。一切还是要尊重招娣的意愿。招娣,你做什么,我们这些娘家人都支持你。”


    李招娣也是眼眶一红,望着这些曾经最关心的人,她心中感慨万千,举起酒杯说到:“我知道大壮哥的意思。当年大壮哥和姑娘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救我妹妹引章,这份恩情,我从没有报答过。今日我就借着这杯酒,也感谢姑娘和诸位的关心。至于将来何去何从,我还没有想好——”


    她低下头,露出羞愧的神情。


    她实在不好说出她很满意如今的生活。


    看着一个个光鲜亮丽的昔日伙伴,察觉到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李招娣纵然有些遗憾,却也不悔。


    若非他们方才义愤填膺,李招娣甚至都没发觉自己给吴家做妾,原来会让姑娘面上无光。


    是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笨。


    姑娘都快当皇帝了,她却是别人的妾——


    早知道会给姑娘脸上抹黑,她就不来府衙同他们相认了。


    她似乎忘记了,这些人早就不是当初卖肥皂时候的流放犯人,而是动一动手指就能让整个吴家灰飞烟灭的庞然大物。


    吴家夫人虽然曾经打骂过她,可她也不曾多有怨恨。


    这哪个主母不恨小妾?


    主母打她怨她,她都能理解。


    可是他们话语之间,就能逼着吴老爷将吴夫人休弃,这让李招娣多少有些心惊胆寒。


    钱珍娘立刻捏了捏她的手,“没关系,现在没想好,那就回去慢慢想,不着急。”


    她又招呼众人,“行了,别说这些伤心的事情了。招娣死而复生,我们又故人相逢,北伐胜利在望,喜不自胜,今晚不醉不归!”


    今日李招娣死而复生,又是北伐胜利在望,加之老成员们这些年天南地北的,也很少像这样聚在一起,众人难免有了半路开香槟的意味。


    今日一醉,明日徐振英便要北上和赵毅谈判,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是以众人都喝得有些放纵。


    徐振英也是。


    这是她跨入这个异世第一次喝到如此醉醺醺的程度。


    她并不嗜酒,甚至也明令禁止军队的人纵酒,可是她今天心里有事,郁郁不安,因此也难免贪杯。


    喝到后面,众人都有些不省人事。


    江永康见她独自凭栏远眺,便坐了过来。


    两个人一同坐着,望向底下的盛世大观。


    很快,这天下所有的一切都要冠上她徐振英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江永康见她眯着眼睛,双颊绯红,身体绵软,本来以为她睡着了,哪知那人却突然睁开眼睛。


    目光清明而锐利。


    如一把刀狠狠插入他的胸口。


    徐振英声音低沉,只望着他,问他:“江永康,六年前,你为什么要送走李招娣?”


    仿佛瞬间,万籁俱寂,人世间无半点声响。


    那一瞬间,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她那双冷漠犹如神女的眼睛。


    半刻。


    江永康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夜风吹拂的声音。


    江永康的身体僵在那里。


    他低垂着脑袋,月色落在他半张脸上,仿佛笼罩一层无法言说的阴影。


    他身上还有酒的香醇。不知从何处飘来了桂花,落在他的肩头,平添一抹孤寂。


    他蠕了蠕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却没有张口。


    果然是…瞒不住她吗?


    夜风,似乎更急了。


    她只是忽然想起这件事,然后忽然的恶作剧一般的诈一诈他。


    可是江永康的沉默,让她觉得浑身发冷,那冷意从脚底往心里钻,像是毒蛇一般无法阻挡。


    直到那凉意勒住了她的脖子。


    她眼底的眸光一寸一寸的熄灭。


    她唇角微微勾起,随后起身端坐,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素手拨动酒杯,随后含笑,一仰脖子,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她眼底没有泪。


    整个过程,她一直很平静。


    平静到一种残忍的地步。


    江永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挣扎站起来,悲怆大呼一句:“徐振英!!”


    这一声,惊醒了在场所有人。


    所有人的酒醒只在刹那!


    徐振英扭头看向他,眼底有隐隐的笑意,“江永康,明日你不必去北伐谈判,换张婉君去。”


    说罢,她又望向钱珍娘,“明日你去跟财务部对接一下,让冯部长按照本金六十万,六年每年百分之五的利息结算,尽快拨发给江永康。今日庆功就到这里,明日一早准时出发北上。”


    徐振英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往下走。


    正所谓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风雨散,飘然何处。


    而屋内人惊得瞬间全都站了起来。


    站在背后的江永康却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虽说这两千人护送北上的队伍,明明胜利在望,可不知为何,队伍里总有一种阴沉的氛围。


    江永康被留在凤翔府,一没卸他的职,二没对他有任何明面上的冷落,可是天香阁的事情还是在高层之间不胫而走。


    而这件事肯定瞒不住。


    财务部一大早就接到结算六十万的事情,各个都是摸不到头脑。


    钱珍娘只好对外统一口径,都说是曾经岚县发展的时候,江部长自掏腰包六十万垫付,如今国库有钱了,自然要还清。


    众人自然对江永康又是一番歌功颂德。


    然而也有那敏锐的,很快就反应过来江永康和昭王殿下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否则这六十万早不还晚不还,非得大战在即的时候来清算?


    更何况昭王殿下定的是江永康随驾北上,却被临时换成了张婉君,任谁看了都会多想。


    更神奇的是,江永康一大早就开始闭门谢客。


    种种迹象表明,金州府怕是要变天了。


    不知情的高层官员们自然是风声鹤唳。


    这件事蝴蝶效应异常明显,江永康在军队中威望不低,甚至可以说是一呼百应,不少人担心两个庞然大物在这样关键时刻内讧起来,对北伐大业相当不利。


    更有人担心江永康在这个时候造反。


    徐振英没留下任何指示,可是留守凤翔府的高层人员却已经明显察觉到了危机。


    尤其是钱珍娘和赵乔年,在一摊浑水之中那是毫不犹豫的占到了徐振英这一边,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扣下了江永康的兵权,甚至派亲信去盯着江永康的住宅。


    这一系列动作,立刻引起了凤翔府高层的恐慌。


    甚至还有人担心天下一统在即,昭王殿下是不是要卸磨杀驴,铲除异己,来一场权力的清洗?


    而好在江永康一直闭门谢客,只除了处理一切日常的政务,并没有异常举动,更没有调兵遣将之举,好歹让这风波稍微平息。


    “你觉得,那一晚殿下和江永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乔年曾私下问钱珍娘。


    钱珍娘摇头,“那一晚你也在,你看出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赵乔年也只能摇头,“他们拢共就说了两三句话。”


    钱珍娘也是心惊肉跳,“殿下不会说的。我有预感,这件事不会小。否则殿下不会临阵换将。”


    钱珍娘小心翼翼的拉过赵乔年,“赵大哥,实不相瞒,虽说和江永康共事多年,可有时候我真的打从心眼里害怕他。”


    想起流放路上种种,赵乔年道:“当初我第一眼见那小子,就知道此人不简单。他眼睛里有恨。心里像是憋着一头猛兽。”


    “我亦有同感。一切只能等殿下从北境回来以后再说。这些时日,务必要盯紧了江永康。北伐胜利在望,我们可不能自己的后院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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