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实力,齐国定非我国的对手,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只是——”士文伯叹气道:“将军身为相礼,在如此重大场合的发言暴露了我国的软弱,想来再有朝会,齐国君主定不会再来。”
士文伯是典型的文官,他在考虑问题时,没有直接想到双方兵戎相见胜负如何。他想得最多的是,应对是否得体关乎国家威仪,君主脸面。
中行吴睥睨士文伯,不再说话。士文伯不看中行吴,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两人虽躲在角落,他们争辩的内容却一字一句全数落入齐国随行使臣公孙傁的耳朵。他悄悄靠近齐景公,附在他耳边如此如此,景公连连点头。
回到座位,公孙傁首先向晋昭公致谢,感谢他的宴请,接着又道:“天色渐晚,寡君连日舟车劳顿,十分困倦,向众位告辞。”
说罢,齐国君臣一行便一道离席,回馆舍歇息。
齐景公一行主动告退,可以当作是为了避免晋国大臣为此争论被波及,也可以当成是齐国对晋国试探过后的见好就收。毕竟,齐景公的那句“代之兴盛”,的确暴露了齐国跃跃欲试的野心。
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可为明证。
“平丘之会,本意是趁楚国内乱初平,收拾中原诸侯人心,重树我国的霸主威风,没想到——”说着,智跞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唉,那时听我爹说起,场面宏大,威风八面的,谁曾想——”赵鞅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二人提起的那次盟会,之所以召开,是有背景的。
公元前532年7月,鲁国正卿季孙意如率兵攻打莒国,占领郠地。莒国位于鲁国东面,与鲁国接壤,郠地更是莒国的门户,对莒国意义重大。
得胜之后,为彰显威风,季孙意如特命在鲁国宗庙献俘。正常献俘不过是象征性的把俘虏捆绑,押到祖庙,告慰先祖,即代表完成仪式,宣扬了战功。
此次不同,季孙意如意丧心病狂的举行了杀人祭祀。此举违背周礼,违反最基本的仁义之道,遭到许多人反对。无奈,季孙氏把持鲁国大权已久,谁都奈何不了,只得忍气吞声。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消息很快突破国界,传到晋国。
一石激起千层浪,韩起、叔向等人均义愤填膺,向时任晋国国君晋平公提议,发兵讨伐鲁国。
一来,晋国是中原霸主,鲁国没有知会霸主,单方面欺凌联盟成员,违反了盟约;二来,把活人作为祭品,当场杀害祭奠祖宗,这种方式为礼法所不容,冒犯了所有人的价值观。
谁知天有不测,人有祸福。正值壮年的晋平公,由于在爱美寻欢的路上耕耘多年,太过专注执迷,积年成疾仍不辞劳苦,生怕天下美人无他怜惜早早凋谢心生遗憾,大夫多次苦谏仍置之不理,连续奋战,最终掏空身体,肾虚而亡。
国君薨逝是一国大事,不仅晋国要筹备葬礼,准备新君继位,中原各诸侯的君主使者都要前来吊唁,安抚慰问。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形,定是上下忙成一团。再者,依据礼制,国丧不能治兵,所以,向鲁国讨要说法的事情只得搁置一旁。
晋平公去世,晋昭公继位国君。
昭公继位后,中原形势巨变:
公元前530年,鲁国季孙意如封邑的邑宰南蒯,离间季孙氏的盟友,与同党合谋驱逐季孙氏,最终虽目的未达,仍然造成了鲁国内政的不小波动。
公元前529年4月,楚国爆发宫廷政变。楚灵王的三个弟弟联合王室宗亲,趁楚灵王驻军乾溪,准备发兵攻打徐国之际,杀死太子。楚灵王听闻噩耗,上吊自杀。
反观晋国,昭公虽年轻,毕竟担任国君已是第三个年头。再加晋国内政稳定,外战虽有,所到之处,皆所向披靡,攻无不克。
清算旧怨,树立晋国霸主权威可说是恰逢其时。
于是,韩起、叔向提出,召集诸侯会盟。
由于此次会盟的特殊背景,叔向建议,此次盟会时机非常关键,意义非比寻常,要召集尽可能多的诸侯国,声讨鲁国。为此,晋国还向吴国发出了邀请函。
果然不出士文伯的预料,齐国已生贰心,拒绝参与会盟。齐国给出的理由是——只是清算鲁国,而非有诸侯国对晋国三心二意,所以没必要重温盟约。故此,齐国不会参与盟会。
闻言,叔向亲往齐国,动用三寸不烂之舌,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终于逼得齐景公承诺,界时定会如约前往。
归国后,叔向又向晋昭公提议,此次盟会,务要倾全国的兵力,向中原诸侯展示晋国的霸主雄风,否则,他们还是不把晋国放在眼里。
于是,晋昭公下令,动用兵车四千乘(按周制,一乘甲士3人,步卒72人),士卒将近三十万,在邾国南部举行盛大阅兵。
诸侯到来之前,晋军已进行两次排练,待到诸侯齐聚,晋军便树起旌旗,挂起飘带,仿佛大敌当前,马上就要投入激烈的战斗。整个阅兵仪式威武雄壮,声势浩大,各诸侯均被震慑,纷纷表示臣服。
最终,由晋昭公主持,周王室派出刘献公参会,齐候、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共十二国,齐聚一堂,在平丘举行会盟,史称“平丘会盟”。
“兴师动众的结果,勉强才算是给了鲁国小小教训,就这,还是太傅据理力争的。”赵鞅摇头。
“鲁国不仅侵占莒国,还派兵侵扰邾国,两国国君在盟会上大吐苦水。”智跞说道:“为此,鲁国国君专乘来到绛都请罪,我国国君却避而不见。”
“两个小国已经哭诉,国家都快灭亡了,前来会盟都拿不出象样的贡礼给到盟主。此情此景,谁能不为之动容?”赵鞅感慨道:“国君不见鲁国国君,情有可原。”
“正是。”智跞点头赞同,“太傅辞谢了鲁国国君后,鲁国君主还派出随行使臣前来,谁知他却出言不逊。”
“哎——”赵鞅又叹了一口气,“简直可说是蛮横无礼。说是我国国君听信蛮夷的伎俩,为此抛弃兄弟,鲁国无奈,只得被动接受这样的结果。”
“说得好像鲁国被冤枉似的。”智跞一脸的不以为然。
“欺凌弱国是不争的事实,活人祭祀祖庙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知鲁国是从何处得到的底气,竟威胁起我国?”赵鞅一脸鄙夷。
“好在太傅能言善辩,否则——”智跞没把话说完,只一味摇头。
当时,叔向听到鲁国使臣的话后,一脸不悦,他阴沉着脸。
“寡君有兵车四千乘,兵强马壮,士卒英勇,即使不以正道行事,亦是令人生畏,何况讨伐不义,保护弱小,本是盟主的权利责任,谁能抵挡?”
“牛虽瘦,比之猪,仍健硕不少,猪竟敢不惧?鲁国内有南蒯之忧,并非一片和谐太平。只要晋国号令诸侯,不需悉数出动,只要发动莒国、杞国、邾国、鄫国讨伐鲁国,鲁国定难全身而退。不知使臣以为如何?”
还原当时的情形,想像那样的画面,鲁国使臣再巧舌如簧,也绝不敢作声。
“虽说说服了鲁国,最后却只是把鲁国正卿季孙如意带回我国而已,并未对鲁出兵,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赵鞅挠挠脑袋,十分困惑。
“不仅如此,那次会盟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还听凭郑国执政为减轻贡赋讨价还价。”想到此,智跞仍是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