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发兵鲜虞之后不久,吴国终于觅得契机对楚用兵。
说起这个契机,又要回到蔡国身上。
被楚国勒索不算,到晋国求助又遇背信弃义,蔡国可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这还不算,晋国虽未满足蔡国的心愿,还对蔡国提出要求——命其出兵沈国。
沈国与蔡国相邻,同为楚国的盟国,因为“召陵会盟”没有出席,被晋国视为大不敬,于是便命蔡国讨伐。蔡国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这下不得了,如同捋了虎须,楚国不干了,楚昭王命令尹囊瓦率军围攻蔡国。
不幸中的万幸,楚国发兵之前,蔡国的国君蔡昭侯已经提前去到吴国。他将太子和一干大臣质押在吴,请吴国出兵替他报仇。
吴国正愁师出无名,想不到楚国主动递来把柄,于是乎,伐楚便顺理成章的成行了。
此时的吴国,正是用兵之际——禾稼丰稔,人强马壮,兵革锋利,上下同心,气盛势旺。
由吴王阖闾率兵,阖闾的弟弟公子夫概为先锋,孙武、伍子胥为左右将军,集结整个吴国所能调动的全部兵力——三万水陆军士,浩浩荡荡赶往蔡国。
吴军搭载大船,一路往西,沿淮河而上,直逼蔡国。
楚国令尹囊瓦听说吴军气势汹汹,眼看难以抵挡,赶紧回辙。于是,蔡国得以解围。
吴军与蔡军会合后,唐侯也率大军紧随其后,三军合一,继续往楚国进发。
一路顺风顺水,大军前行无忧,天时人事相应,联合军队的首领个个自信满满,誓要放开拳脚,与楚军拼个你死我活。
联军行进至淮汭(今河南潢川),孙武忽然向吴王提出,舍舟楫选择陆路。
这个提议立即引发了吴军内部将领们的热烈讨论。
伍子胥第一个提出疑问,“我军擅长水战,一路行船顺顺当当,眼看就要接近河口,为何要舍弃舰船,选择劳心费力的陆路?”
“是啊。”夫概也一脸疑惑,“事先已经说好了,舟行至底,全军登岸,直逼楚国边地,潜伏待机,应时而动。”
“各位宁耐片刻,且听在下细细道来。”孙武不慌不忙,看向各位将领,最后视线停留在吴王阖闾身上。
“本王倒要听听孙将军的高见。”吴王阖闾虽有满腹疑惑,语气表情却很轻松。鉴于之前孙武已被证实过有过人的领军能力,吴王愿意相信,他一定是有与众不同的想法才会突然改变计划。
“凡用兵,以正合,以奇胜。”孙武缓缓说道:“走水路是正。楚国人得知我国前来,一定会在水路设下重兵埋伏。此其一。”
“其二,水路平稳,不足之处就是耗时。待我军弃舟上岸,楚军的探子提前得知动向,早已设好伏兵以逸待劳。楚国地大兵强,若调集倾国之兵,以我区区三万兵马,无异于羊入虎口。”
“故此——”孙武停顿片刻,说道:“由向西改道向南,楚军一定预想不到,可畅行无阻,此其一;其二,率精兵在前,南下直扑大隧(今九里关)、直辕(武胜关)、冥厄(平靖关)三关,奔赴汉水,深入楚国腹地。不须数日,即可到达汉水东岸,杀楚军个措手不及。”
“奇袭虽好,无奈三关地势险要,行军颇费周折。再者——”伍子胥皱了皱眉头,说道:“楚国地大,兵力分散,集结需要时间,我军可攻其不备不假。然而,一旦对方醒悟过来,探知我军来处,烧毁我国船只,从后方来袭,到时——”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对我军形成合围夹击。”夫概接过伍子胥的话,面色凝重的说道:“我军可是孤军深入,楚军有人事地势的优势,情势对我方是大大的不利啊。”
“如果走寻常之道,从方城(今河南南阳市方城县)入楚境,一马平川,有利于大军摆开阵势,齐头并进。劣势却是,给了对方组织兵力的时间。我军没有数量上的优势,此举无疑是自暴己短。”
略作停顿,夫概继续道:“如果选择奇绝险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山势崎岖行进缓慢不怕,只要精兵强将先到,楚国也会慌乱失措,出奇制胜的目的已达。只是万一楚军有备而来,我军怕是——”
“所谓奇者,必伴以险。既要浑水摸鱼,又要万无一失,未之有也。”孙武摇摇头说道。
众将都不说话,眼睛齐刷刷看向吴王。
吴王低下头,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的眼睛盯着地图,脑袋加速运转。
地图上显示,大隧位于东面,两面是峡谷,冥厄位于西面,在桐柏山脉的五岭峰和凤凰山之间。两关一东一西遥遥相望,平行并排。
若论险要,冥厄更胜一筹。冥厄有个俗名叫“恨这关”,有一段道路狭小,两旁岩石陡峭,仅能容一人通行,也称“一线天”,是天下要塞之一。
位于两关之间的是直辕,位于鸡公山南面的峡谷,从地图上俯视,它的位置稍微靠后。
三关成犄角之势,相互策应,互为支援,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想要合围,地利不允许,只要守住,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往南入楚,通常从方城南下。三关也能深入楚地,其交通要道的地位与方城不相上下。更重要的是,三地险要迂回,容易潜伏,只要足够机智,注意隐蔽,敌方的探子很难打探到行军消息。
从三关入楚,路途虽艰险,一旦越过障碍,既可往北去到方城,一路道路平坦,也能往南入楚,往西则直逼郢都。
至于说楚军的应对,如果不出意外,楚国的主帅仍是囊瓦。据吴王与其交手的经验来看,其人刚愎自用,倨傲自是,听不进他人的建议。
如果要前后包抄吴军,前军即在汉水驻守的一定是囊瓦。包抄者要迂回到吴军身后,还要集齐军士,耗时费力,能够承担这一重任又能得到楚国令尹信任的人,据吴王的情报来看,应该没有。
得到令尹信任的大都智浅才疏,有才者令尹又容不下,二者兼备者,暂无。
综合来看,吴军要想取胜,奇袭胜算最高。趁着楚军没反应过来,仓促部署,急急应战,就能抢到先机。既是用险,核心战术一个字——“快”!快速出击,一击即中,决不能拖泥带水。
而今的情势,如搭在弦上的箭,吴军已无退路。两相权衡,求全不如用险。就赌老天爷助吴不助楚,赌楚国令尹好大喜功,赌速战速决如愿以偿。
思想的交锋终于有了结果,吴王抬起头环顾四周,眼神坚定,神情严肃。“就用孙将军的奇计,弃舟登岸。由夫概率领三千五百精兵为先锋,星夜疾行,全速赶往汉水东岸。其余人等,明日天亮用过早饭,收拾整束,将战船拖行隐蔽后,速速赶上先头军士。”
吴王话音刚落,一众将领声音洪量整齐划一的应道:“谨遵王命。”
这是一着险棋,从弃舟开始到三千五百名先锋深入,处处危机四伏。更令人不安的地方在于,这跟以往吴楚对决大相迥异。
从前,只是围绕淮河沿岸的某个部落小国的归属小打小闹。进则行,不进则退。楚军也没想到借一两次战役要吴军臣服,吴军也不可能凭借一两次胜利就能对楚军造成致命伤害。
这一次,去到楚国腹地,又是舍弃吴军最擅长的水战,说是背水一战决不夸张,说是孤注一掷更确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