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自兴起以来,至今将近八十年,历经吴王寿梦、吴王诸樊、吴王余祭、吴王夷昧、吴王僚,再到吴王阖闾。
五世吴王励精图治,围绕楚国的附庸盟国展开持续不断的骚扰、偷袭、对抗、侵扰,终于来到这一天——倾举国之兵,耗费全国之力,尽祖宗世代福荫积蓄,去往楚国本土与之决一生死。
坐在窗前小桌,敲打这段文字,跨越两千五百年的时光,想象自己就是吴王,背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是一次决定吴楚两国国运的生死之战,如果吴国取胜,可以预知,楚国虽不至于倾国,至少也是元气大损,伤筋动骨。如果吴国失利,形势更是不容乐观且答案唯一——亡国灭种,灰飞烟灭。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吴王阖闾不只是野心家,更是个赌徒。他用尽心机,处心积虑的把堂弟诛杀,成功篡位。与楚国正面对抗是他梦寐以求的伟业,他隐忍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天。他赌上祖辈积累的全副身家,放手一搏。
虽然看起来他胆大冒进,却不得不令人钦佩——他是不折不扣的勇士。向死而生,激励奋进,于人、于国,都是跃层跳级的必经途径。走过去,捱过去,海阔天空。
大计已定,吴国将士便分头行动,各司其职的忙活起来。
先锋贵在神速,所以拣选的都是年轻力壮体力惊人武艺过硬的兵士。三日后,三千五百名勇士组成的先头部队率先突破三关,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他们又迅速南下抵达目的地——汉水东岸。
汉水东岸出现大量吴国军士!消息一经确认,楚国朝野上下顿时炸了锅!
年轻的楚昭王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吴军哪里来的?他们逼近楚国到底意欲何为?为何事先没有听到一点风声,难道他们是从天而降的?楚军已经从蔡国撤退,吴军也应当返国才对,为何却选择南下直逼楚国?
已是燃眉之急,楚昭王急召一班文武大臣商量应对之策。
“据探子来报,出现在汉水东岸的吴军,人数大约为三四千。后续不知还有多少,难以预计。”大夫史皇说道。
“三四千人大约是先头,后续不日将会与他们会合。至于人数,吴国倾全国之兵,绝不会多于三万。就算蔡国、唐国倾巢而出,也不过数千兵士,可忽略不计。”令尹囊瓦态度傲慢如常。
“吴军长途奔袭,军士必定疲惫,肯定急于速战。”左司马沈尹戌说道:“我军要反其道而行之,不急着与其对决。想办法拖延对阵时间,时间越久,对我方越有利。”
“此话何解?”楚昭王皱眉问道。
“据可靠情报,吴军在淮汭一带舍舟楫登岸,之后便翻过三座关隘来到汉水。如果下臣所猜不错的话,他们是想以此为据点,直入我国腹地,进犯都城。”
沈尹戌不疾不徐,继续道:“吴军要出奇制胜,必须引我作战。偏偏不如它的意,我军坚持不作战。只在汉水西岸设兵牵制,另一路则绕到吴军后方,烧毁其船只,断其后路。待吴军无路可走,惊慌失措,我军两军再前后夹击。让他们有去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吴军强行渡河,我军也不得不应战啊。”右司马表示担忧。
“吴军绝对不敢渡河。”沈尹戌斩钉截铁的说道。
“却是为何?”令尹囊瓦问道。
“论实力,我军的兵力十倍于吴军。就算兵力分散一时难以集结,抵御区区吴军,守住汉水西岸绝不是问题。再者,两军对峙,最忌渡河。先渡者肯定会被对方偷袭,很可能接近半途就已首尾不顾,溃不成军。”沈尹戌缓缓说道。
“我国疆域广阔,东南西北均有驻军,一时难以全数调动。”囊瓦点头说道:“若依司马之计,由他带兵绕到吴军身后,一来可沿途收集军士,二来又能断了吴军的后路。”
“令尹在前,司马在后,定要杀得吴军闻风丧胆,哭爹喊娘。”大夫史皇也连连点头。
“既然如此,应对吴、蔡、唐三国联军的计策已定。”楚昭王如释重负,大声宣布,“令尹率三万军士驻守汉水,密切监视三国联军的动向,确保汉水无虞;集结七万军士驻扎汉水附近,以为策应;左司马率三千军士不舍昼夜速速赶往淮汭,早日抵达,尽快摧毁敌人战船,同时传檄各路,调重兵应援。”
“一旦后方得手,迅速回撤,与令尹所率部会合,对联军发起进攻,务必将吴军一网打尽。”
众将得令,纷纷告退,迅速备战。
沈尹戌传令副将集结人马,整理装备,他则急急回了一趟家。
“爹——”沈诸梁迎了出来,神情紧张,一脸焦急。
“大军即日就要开拔,我回来看看。”沈尹戌端起茶杯,喝下几口。
“定下什么计策?”沈诸梁又问。
沈尹戌大略说了一下,想了想又道:“你在家好好照顾你娘,千万别胡思乱想。”
“吴军从天而降,怎能不着急?”沈诸梁愁眉深锁,“听起来似乎天衣无缝,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数?”
“什么变数?”沈尹戌紧盯着儿子,十分不悦。
“这——”沈诸梁被父亲的气势压制,嗫嚅道:“万一吴军反应过来......调头回撤,父亲岂不是陷......入危险?”
“吴军统共就三万人,如果他们胆敢回撤,待他们到达时,我国的军队已经集结到位。到时,令尹所率军士再来会合,他们是插翅难飞。”沈尹戌信心满满。
“听说吴王重用伍子胥,伯嚭,还有一位来自齐国的军事奇才。三人极力撺掇,谋划周密,吴王才下定决心,倾全国之力与我国决一生死。”沈诸梁仍是面有忧色,心事沉重。
“两军对垒,敌方有两位将领竟是我国的重臣后裔。他们熟知我军的兵法路数,了解我们的优势劣势,的确不好对付啊。”说完,沈尹戌叹了一口气。
伍子胥的父亲伍奢是太子建的太傅,他擅长筹谋策划,机智变通,伍子胥和哥哥自小便得父亲真传。除此之外,兄弟二人还热衷舞枪弄棍,上阵杀敌。
身为太傅的后人,他们有机会拜名师,承名将之门。除了武艺过人,他们也有许多机会参与实战,及时受到指正纠偏,成长很快,受益匪浅。
所以,伍子胥的才干,除了天赋,更有家族的滋养和以之相应的人脉资源的辅助。
那么伯嚭呢?既然他是楚国人,为何会逃到吴国?他在吴国担任何职?以何种身份参与此次战役?为何他也会全力支持对楚国用兵?说起他的身份,不是三言两语,还得从头说起。
晋厉公时,大夫伯宗贤而好谏,不料因此得罪“三郤”,被其害死。伯宗的儿子伯州犁逃往楚国,任楚国太宰,深得时任令尹公子围的信任。后来公子围(即后来的楚灵王)萌发了篡位的念想,为了掩人耳目,杀死伯州犁。
伯州犁的儿子伯宛,正直多才,深得朝野上下认可,升至左尹。谁知好景不长,被佞人费无极构陷,全家被牵连。其子伯嚭为避难远祸,只身逃往吴国。到了吴国,因其能言善辩,颇得吴王阖闾赏识,升至太宰。
伯嚭和伍子胥一样,都是费无极谗言阴谋的受害者。叠加楚国令尹囊瓦的昏庸愚蠢,二人家破人亡,被迫走上流亡他国之路。
在楚国时,他们都是名门之后。来到吴国,他们一文一武,共同辅佐吴王。因为相同的际遇,他们同仇敌忾,站在反楚阵营,并肩作战。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都是大才,为何会在排兵布阵时留下如此大的破绽?”沈诸梁神色存疑。
“你怀疑对方是诱我军深入,故意如此?”沈尹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