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狩猎,好大的排场。
他们所乘轿辇在仪仗的前端,向后遥望而去,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嵎,浩浩荡荡。
只见雄兵百万磅礴而来,身披金鳞甲,手执红缨枪,遥遥望去如一字长蛇涌动于山林阡陌之间。
阵仗中大雍旗帜猎猎而飞,如鲜红趾足装在这长蛇之上,龙蟠凤翥的山脉之势,蛟龙雄雄宛然欲飞。
此次狩猎仪仗威势之震撼,狠狠让季书冉开了把眼。
帝王之师,压山填海之势而来。无怪乎古往今来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想要争夺那万乘之尊。
季书冉的视线忽然与一道目光擦过,他寻过去,是太子,身边跟着陈世霄和许知白。
陆定羲一席绛紫缂丝衮服,悠然骑着一匹墨黑骕骦。
草原上的长风飒爽狂乱,惹他墨发翻飞。
陆定羲直眉入鬓,凤眸阴戾,远远盯着季书冉时,便如两束银丝绞住季书冉的脖颈,慢慢地收紧、再收紧……
季书冉通体冰凉,瞬间从马车外收回了脑袋。
很快马车就到了围猎的场地,季书冉搀扶着季贵妃下轿,嫔妃们也已纷纷下车。
在季贵妃前面的只有一辆轿辇,走下来的是帝后二人。
除了季书冉外,还有一位男子同样坐轿而来,季书冉稍加留心。
那人身形高大,姿容俊美,一席银袍飘然欲仙,亲密地搀着皇太后从轿上下来。
围猎正式开始前,皇帝以出发顺序为彩头,安排了一场射箭比赛。
但凡参与围猎的士族子弟皆可参加,谁能射中靶心取得头名,谁就能率先出发狩猎。
箭靶设置于百米之外,大多数人连射程一半都射不到,更遑论射中靶心。
在此之中,最为出彩的便是陈世霄了。
此人天生神力,传说八岁就能拉圆百石大弓,季书冉上一次听说这样的少年将军,还是霍去病。
因此当陈世霄拉弓开箭时,季书冉躲在华盖之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想亲眼见证什么是百步穿杨。
陈世霄的视角一隅觑见季书冉的目光,他稍稍稳住怦然的心脏,缓缓对准靶心拉满长弓。
一线赤棕,破空而去,漆金的箭头飞速旋转,仿若裹挟擎天裂地之力。
不过瞬息,已然稳稳钉在靶心之上。
其力之大,羽箭力透靶背,直直穿过了半支有余,只留半个箭羽还在外面。
整个靶场寂静一秒,继而掌声如雷鸣,忠勇侯侯爷满意地抚须大笑。
于千万人中,陈世霄巡睃一遍,最终寻着季书冉的方向看去,见季书冉随众一道鼓掌。这才舒了一口气,忍不住扬唇轻笑。
传言陈世霄出生时红霞漫天、金光万丈,大气运之子,不可一世。
少年人都是神,嫌天地窘困。
靶场周围的妙龄少女们皆已站起,或手持团扇遮面相望,或踮起脚尖大胆传情,似乎都已因方才那一箭心生摇曳。
许知白跑过去挽住陈世霄的胳膊,把他带回去歇息,耀武扬威得好似那一箭是他射的一般。
“下一位!季书冉!”
太监一声长喝,女眷与公子群中顿时议论藉藉。
“淑玉,你的未婚夫要上场了。”
嗓音温婉,却意带讽刺,听进耳中如荆棘般尖锐。
裴淑玉身为德昌伯爵府嫡女,想要讨娶的人户快把伯爵府的门槛都踏破了,可偏偏父亲收了这季家的画。
裴淑玉乃是名门贵女,听着话又羞又怒,红了一片面皮,却碍于教条规矩不好发怒。
“我爹已经把季家的画送了回去,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有父母之命,算什么未婚夫?李湘君你别胡说。”裴淑玉撇过脸道。
“是啊,姐姐是伯爵府嫡女,哪是那季书冉能染指的。那季书冉性情顽劣,不学无术,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怎么配高攀我们伯爵府。”说话的是裴淑玉的庶妹裴兰玉,她微笑道,“姐姐放心,我娘一定会给你另寻更好的夫君的。”
裴淑玉扭过头,不愿搭理她。
裴淑玉的生母早已病故,裴老爷无心再续弦,家中一切事物都交给了妾室,也就是裴兰玉的娘打理。
因此即便裴淑玉为嫡,裴兰玉为庶,庶女的日子却能与裴淑玉持平,甚至较之嫡女还要更舒坦得意些。
恐怕伯爵府能收下季家的画,也有妾室作乱的缘故,要不然伯爵府轻易怎么会看上季家。
季书冉要上场了,太学的同学们都知道这厮瘦不经风,恐怕连弓都拉不动,箭也射不出去,要他上场就是去出丑的。
一时之间,竟是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季书冉的笑话。
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怎么办,季书冉选择摆烂,反正烂的也不止自己一个。
季书冉上前从太监手里接过弓,搭弓射箭,手下无力,他只稍稍拉动弓弦就再也拉不开。
羽箭歪歪扭扭地放出去,掉在了季书冉的脚下,竟是连一米都没有飞出去。
靶场瞬间爆发出冲天的哄笑声,嘲笑声中心的季书冉脸不红,心不跳。
他大大方方地把弓还给太监,想返回自己的位置。
这时,一道威严之声将所有人的视线从季书冉的身上拉回,“季书冉,秋阑已经和我说过你的事,既然自幼体弱多病,为什么还要来长牧狩猎?”
帝王突然发难,季书冉惶促之中连身下跪,强装镇定道,“回禀陛下,草民自幼百病缠身,家中父母遍请名医也无济于事。于是便想借此机会沐浴皇恩,有圣上真龙庇护,草民这些怪病也自然不药而愈。”
季书冉这番话拍足了马屁,皇上脸色稍霁,季贵妃又附耳过去说了什么,皇帝居然低低笑了两声。
“容璋,当年朕的皇兄皇弟之中,父皇最爱夸你骑射超群。今日朕便考考你,你去帮他,只需中靶即可,也让朕再看看你的箭术退步了没有!”皇帝扭头对着一边的男人说。
男子长袍飘逸,侧在皇太后的身边。
容璋?原来他就是陆容璋?当今圣上年纪最小的弟弟。
季书冉抬头随众看去,陆容璋斜倚横榻,伴着皇太后她老人家。
若说太子是浸了冷水的利刃,再难见如此阴诡锋锐之人,浓墨重袍翩跹,裙带一身煞气。
而陆容璋则与陆定羲截然相反,他横斜侧卧,脚踩桌缘,玉杯在他指尖旋转,一席长袍肆意风流地散在木塌上。
本是放浪形骸的模样,可他眸底一片淡漠萧索,便在他身上偏生出三分遗世而独立的清冷之姿。
一路以来,季书冉天潢贵胄见得多了,如此琼枝玉叶仅他一人。
不过他怎会孤身前来,他的王妃怎么没跟着一起?
陆容璋抬眼看他,双目清越朗朗,轻飘飘地从季书冉的脸上扫过去。
他说:“是,皇兄。”
皇太后宠溺地拍了拍陆容璋的手,“去吧,璋儿。”
陆容璋长身玉立,向着季书冉信步走来,风神俊美,胜比谪仙。
季书冉难免多看几眼,哂然收回视线。
今日一见“容璋归来不看仙”的陆容璋,总算理解了当年看杀卫玠者的心境。
太监把弓箭递给季书冉,季书冉想再传给陆容璋,却被陆容璋反手握住。
陆容璋抓住季书冉持弓的手,顺而贴住季书冉的背,两人胸背相接紧贴在一起。
季书冉的呼吸一窒,却已经被人桎梏在怀里,难逃方寸。
季书冉窘迫至极,这陆容璋看着斯文儒雅,力量却不容小觑。他把季书冉控住,带着季书冉的右手去拉弓。
“你想射哪?”
男声清凉温润,如山溪泉鸣响在季书冉的耳后。
陆容璋身覆着季书冉的背,温热的鼻息几乎滚到季书冉的脸上。
季书冉微怔在原地,仿若心脏漏跳一拍,又立刻回过神来。
“想射哪都行?”
季书冉神思骤敛,这位陆容璋乃是本书主角受许知白的主角攻之一,根本不是他这人渣炮灰可以肖想染指的。
“除了皇上、太后,想射哪都行。”陆容璋轻笑。
让陆容璋教自己射箭是原文中没有的,毕竟原文的自己因为被陈世霄打伤,正躺在季家养伤,而陆容璋原书上甚至没有在狩猎场上出箭过。
因此季书冉并不知道陆容璋的箭术高超,竟能受皇帝推崇。
意识到这是原书里没有的剧情,季书冉的眸中烁闪,仿佛在挖掘一处只有自己知道的金矿。
季书冉看向百米之外的箭靶,问:“王爷,能射中靶心吗?”
陆容璋唇角轻扬,带着季书冉拉满弓,木弓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声,箭尖直对靶心。
“好,靶心。”
仅是须臾,一股强力猛然震开季书冉的虎口,季书冉只略一晃神,箭矢已然破风而去。
这支箭硬生生劈开陈世霄的箭,取而代之,牢牢钉在靶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