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独自一人在房内睡着,也不知睡了多久,觉得口中干渴,方才爬了起来,偌大的屋内寂静一片,连个人影都没有,自己爬下炕走到桌边,却够不着桌上的水壶。
犹豫了片刻,再去门口推了推门,却是推不动,终究忍不得口渴,四下望了望,见柜子前面有个木凳,便拖到桌前,手脚并用的爬上凳子,这才够着了壶把。
好容易喝完水,一个人在屋内呆了片刻,见没人回来,也只得自己又回去躺了,静静的望着头顶破败的顶棚发呆,心中模模糊糊的想着不知道胡杏娘回到家没有,有没有去洛水城帮她找明炎和喵,想了一时,便又不知不觉的入了睡。
桃花她们时近黄昏方才回转房内,杨妈妈开了锁,站在门边盯着一队丫头们低着头陆续进了房,又指派了两个人去洗刷恭桶添换壶水。
晚饭照例还是每人一个窝头,只有小夜的还是一碗白粥,直至此时,陈燕儿方才独自从门外蹭着脚儿走了进来,步子缓慢僵硬。
杨妈妈直到看她进了屋,拿了桌上给她剩的那个孤零零的窝头,这才转身走了,照例咔嗒一声锁了门。
站得笔直的丫头们这才松了口气,此时方有人敢慢慢的扶着炕沿坐下。小夜自己捧着粥碗喝了粥,抬眼看见吴银儿只握着窝头愣愣的发呆,不由探手摇摇她手臂:“银儿姐姐?”
吴银儿嘶的一声一抽手,红着眼圈就瞪了过来,直把小夜瞪了一呆,呐呐的缩了手:“姐姐?”
此时屋内昏暗的光线下,却不知从何处传出一声低低的抽噎:“我……我想回家……”
一时间,压抑而细碎的低泣声悄悄的蔓延开来。
小夜怔了,纵然她年纪还小,也敏感的察觉到众人的情绪不对,抬眼望去,一屋子女孩儿要么悄声哭泣要么垂头不语,再见吴银儿也是一副忍泣的模样,犹豫了下,便学着昨日吴银儿给她揉肩膀的动作,伸出手去轻而又轻的在方才她胳膊上碰到的位置小心揉着。
吴银儿身上正疼痛难当,她们这群丫头今天莫名就吃了一顿‘规矩’,之后又被领了去学说话和走路——走路身姿要摇,腰肢儿要摆,说话不准带俚语乡音——谁若不慎带出一字半字或走得不好看了身上立马就会挨一藤条。
这些女孩儿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平日里烧水做饭打猪草拾柴禾乃至下地都来得,行走坐卧都带着几分天然粗野,哪里适应得了这个?因此人人身上都没少挨‘规矩’。
折腾了足足一整天,连午饭都没见着,各自都是又累又饿,身上又疼痛难当。小夜方才伸手摇她,动作虽轻,却是不巧碰在她胳膊上挨了藤条的地方,只觉火烧火燎的疼,想起这一天下来的遭遇,实在是和自己原本心中所想的差距甚远,心中正不自在,却又被小手又轻又软的摸了上来。
小夜虽是不知道一众丫头们今日的遭遇,却看出来好像是被自己碰疼了手,所以小心翼翼的伸着手轻轻揉着。
吴银儿低头看看她,见她小脸上一副忐忑内疚的样子,叹口气,抬手摸摸她披在肩上的发丝,想说什么却又闭了口,良久方才又叹了口气,低下头撕着手中的窝头慢慢吃起来。
其他丫头们低声饮泣了片刻,终究是腹中饥饿,一整天只喝了几口水,哪里有什么东西落肚?此时纵是伤心难过也终是饿了,也各自把窝头和着眼泪吞下了肚。
今日与昨日再不相同,再也没有丫头们悄声说笑谈论,气氛压抑沉闷,一时吃完了东西,也就各自上床准备安歇。此时有个丫头,昨日是解了衣裳睡的,今日刚解了一半,一眼看见陈燕儿穿着衣裳就盖了被,纳闷了起来,隔着被轻轻的推了她一把,问道:“哎?不脱衣裳了?”
却不料陈燕儿猛地一把掀了被子坐了起来,怒气冲冲的低吼了一句:“要你管!”
那问话的丫头被吓了一跳,怔了怔,想要再说什么,陈燕儿一句吼完却不待人言便又闷头躺了回去,只把被子一捂,连头带脸都蒙进了被子,隔了会,便有极低的抽泣声从被中传出。
另有人悄悄拉了拉那个问话的丫头,冲她摇摇头,又努了努嘴儿,先前那丫头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心中想着罗娘子后来单单儿叫走了陈燕儿,只怕是有什么没做好在人后又挨了打……
第二日小夜照旧被独自锁在了屋里。
原本她昨日睡得足,早晨一众丫头们起身的时候她便醒了,正想随着众人一同起身,吴银儿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伸手把她按了一把,小夜不解的看看她,吴银儿却并不回望,只自家整了整衣裳,扯了扯被揉皱了的衣襟,又从枕下摸出梳子梳了头,便跟在队尾出了门。杨妈妈守在门口,照例是一把锁头锁了房门。
今日除了走路和说话,又要多学两样——行礼和笑。
先要每人摇摇摆摆的扭着腰走一段路,走到罗娘子跟前立定后福身行礼,同时要娇娇俏俏的请安问好,口中边说,脸上要边带着笑,眼睛要从下往上斜斜的瞟着人,唇儿要翘得好看,话儿要说得甜,腰肢儿要弯得软,嗓音儿要掐得娇……但凡有哪里稍不满意,立时就是带着风声的一藤条。
挨了藤条,还不准哭,脸儿上的笑不能掉,有个丫头挨了一下后没能忍住,神色变了变,立时就被罗娘子着人拉到一旁狠抽了五下‘规矩’,说她呲牙咧嘴不雅相,与其到时污了主子的眼,还不如现在就立时打死了,也省了将来招主子不痛快……
今日却比昨日更加难熬,先不提罗娘子教得这般东西一众丫头们都有几分学不上来,各自都没少挨打骂,但最难过的,却是那难忍的饥饿。
自她们来了之后,连着两天,连一丝油星都没见过,加上之前路上因为赶路不便携带,吃的也不过只是杂面饼子和咸菜而已,原本想着到了主家怎么也能吃上有油盐的饭食,谁能想到竟寒酸成这般?
白日里还要各种行走不停练习步态身形,直到晚上,才有每人一个窝头。
虽然都只是小丫头而非饕餮汉,但也不是每日一个窝头就能管饱的,两日下来各自都有些挨不住饿,才到晌午,腹中便纷纷雷鸣般的唱起了空城计,各自动作都不由有些松散无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