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银儿伏在地上哪里敢抬头,心中只记着胡杏娘路上曾说过,通房丫头多半没有强要的,便只抽泣着一下下叩着头哀求,盼这年轻公子爷能心存几分怜悯,饶过她去。
蒋钧鸿心中愈发恼怒,有心发作了她,又不肯落了昔日自己口中的话头,可若要放了她去,心中的火气又下不来,一时竟有些束手。他正年轻气盛,又素来张狂,身为白鹤门的少门主,一呼百应惯了,哪里肯被个奴婢下了面子?垂头望着叩头不止的吴银儿,正要抬脚把她踢开,眼角却瞥到滚在桌上的玄色缂丝双鱼荷包松了口,微微露出里面一只绿玉小盒,双眼一眯,瞧着跪在身前的这下贱丫头,心中便忽起了个念头。
“你当真是宁死也不肯伺候爷?”
听见个死字,吴银儿打了个激灵,心中猛地一惊,抖着身子伏在地上哭道:“爷,您……您饶了奴婢吧……”
蒋钧鸿目光冷冷的盯了她一刻,口中却嗤的一声笑,把脱下来沾了酒渍的外袍随手往地上一扔,重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爷不过是让你陪酒,既是不乐意爷碰你,那就把酒喝了吧。”
吴银儿一怔,小心的抬眼望了过来,见蒋钧鸿仅着中衣,正大喇喇的坐在那,脸上带着一丝笑,手中拎着那鎏金鉴花银执壶细长的壶颈,冲她晃晃。
“这……可……”
“怎么?不喝?”蒋钧鸿依旧面带笑容,话音却冷了下来:“那就好好伺候爷,否则……是想让爷喊个护院来和你喝个交杯?”
见她闻言脸上变了颜色,蒋钧鸿哼了一声道:“爷自来不喜欢用强,你既然不识抬举,爷也不是那急色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花容月貌了不成?只是你扫了爷的兴,那就乖乖罚酒便是。”
说罢,只把酒壶向前一递。
吴银儿只得膝行两步上前接了,捧在手中凑近鼻端一闻,一股酒气直冲面门,熏得她气息一闭,不由自主的偏了头。
见她这般,蒋钧鸿反倒气平了几分,口中故意道:“若能喝完,爷就不碰你,若喝不完,那便是你不是真心不愿,只是拿乔,那就别怪爷不理会你愿还是不愿了。”
吴银儿抿了抿唇:“爷,您是尊贵人,您的话就是金口玉言。”
蒋钧鸿听得噗嗤一笑,戏谑的望着她道:“是,爷金口玉言,绝不反悔。”
吴银儿闻言便不再出声,只神色郑重的伏身又磕了个头,望着酒壶深吸了口气,一咬牙就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
酒液甫一入口,就如同饮了一口火热的铜汁一般,说不出的辛辣呛喉,只这一口,就呛出了吴银儿的眼泪。这梨花春虽不是竹叶青烧刀子那般的烈酒,但她年方十二,又是贫穷庄户人家的女儿,自小到大只同村有户殷实人家小儿过满月时她跟着爹娘去庆贺时喝过一杯罢了,那掺了水的村酒又如何同这上等的佳酿相比?
……看来这雏儿没喝过酒。
蒋钧鸿唇畔噙着一丝笑意,柔声道:“若是洒出一滴来,便不算饮尽。”
张着口吸了好几口气,才觉口中的辛辣酒气散了些,听见了这一句,吴银儿横下心来,闭着眼睛一扬脖,把酒液只当做水一般咕咚咕咚的往下灌。
一执壶酒本也不算太多,先时蒋钧鸿又已饮了些,壶中所剩不过多半壶,此时吴银儿闭着气狠命灌下去,须倾也就见了底。
当她呛咳着放下酒壶的时候,人已是晕晕乎乎,她今早到现在根本没吃过东西,腹中空空,多半壶梨花春进肚,酒性几乎是立时就冲上了头,此时脸颊已是烧红了,眼前东西逐渐开始有了双影。
她晃了晃头,努力保持着清醒:“公……公子爷,奴婢喝完了。”
蒋钧鸿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笑了。
*
光线昏暗的罩房内,小夜抱着打着补丁的薄被,紧紧的蜷缩在大通铺的炕角。
她昨夜压根没有睡好,今日又经了一通惊吓打骂,纵然此刻身上疼痛依旧,却实在是没了精神,心底一阵阵困倦直泛上来。
昏暗的屋内,除了她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之外一丝声响都没有,渐渐的,就在又一次她的眼皮撑不住要落下来的时候,一片死寂中仿佛有一丝微弱的气流拂过耳畔,小夜一个激灵,猛地睁大双眼。
——就在她这侧的通铺上,离她不远处,一具尸身赤条条的仰天浸泡在血泊之中。
心脏骤然一阵紧缩,小夜不由自主的抽了口气,却被自己的吸气声吓了一惊,一把捂住了嘴巴。
却已是迟了。
——那具尸体似是听到了她的动静,头颅一偏,黑沉沉的双眼便望了过来。
小夜惊恐的望着那张满是血污的面孔发抖,想要移开目光,那森冷阴沉的双目却宛如黑洞一般,带着浓浓的恨意和不甘,甚至还有一丝嘲讽,牢牢的盯住她不放。小夜脑中一片空白,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尽力一动不动的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身体却抖得好似不是自己的。仿佛看出了她的恐惧,那张白惨惨的脸又歪过来几分,脖颈扭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冲着她咧开嘴露出一个骇人的笑。
小夜猛地一闭眼,把脸整个藏进了被子里,于是世界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屋内始终没有动静,小夜慢慢的把头抬起一点,屏住呼吸偷望出去。
——距离她近在咫尺的地方,几乎是脸贴脸,那双可怖的双目正凝望着她!
小夜猛地一个哆嗦,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几乎是呻吟的尖叫,睁开了眼睛。
吴银儿被她吓了一跳,恍恍惚惚的看过来:“嗯?丫儿?”
小夜喘了两声才认出她,抽噎着扑了过来:“银儿姐姐!”
吴银儿眼中瞧着她从炕上扑来,下意识的便伸手想要上前接住,然而脚下却是不稳,蹒跚了两下,不知绊到了哪里,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好在离炕沿已是极近,并未摔着,只顺势倒在了炕上,反把小夜接个正好。
小夜扑到吴银儿身上,也不顾酒气冲鼻,只不管不顾的往她怀里钻。
“嗯……?”吴银儿抱着她,想要询问,脑中却一片混沌,话语到了口边却想不起来要说什么,索性就摇摇晃晃的爬上炕,把小夜往怀中一搂,倒在铺上,口齿不清的道:“公子爷答应我只做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