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她这是在拒绝他。
阿弗仍旧低着头,显得谦卑又和顺。
她忘不了那碗落胎药是如何害得她痛得打滚,也忘不了白绫缠在脖子上,一点一点被夺取生命的感觉。
她好恨,她好怨。恨他以怨报德,怨他负心薄倖。
赵槃止了动作,晦暗的目光定定盯着她,哑着嗓子,「身体不舒服?」
怀里的少女唇角微微颤抖着,散乱的气息乱糟糟地打在无处安放的手臂上,显得既慌张又无助。
阿弗吸了吸鼻子,竭力稳住自己的神色,「没有。」
他逼问,「那躲什么?」
阿弗一时间编不出藉口,手足无措地动了动,「做了个噩梦,还没缓过神来。」
帷幔半掩未开着,男子明灭不定的脸就在黑与白交界之处。阿弗能感觉到他的疑心,却不敢抬眼看他,只是闻着他身上丝丝的沉香幽香。
「是么?」赵槃淡淡答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小鹿般受惊的躯体,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一会儿跟我进宫,瞧瞧大夫。」
阿弗赶紧摇摇头。
她余光偷偷睨着他。显然,眼前的男人并不是一个好骗的男人。
以卵击石不是良策。
阿弗垂眸,抽了抽鼻子,柔软纤长的睫毛一扑一扑的,落下几滴清泪,「殿下别生奴婢的气。奴婢做了一个梦,梦见殿下不要奴婢了。奴婢很伤心,方才才冒犯了殿下。」
阿弗哭得恳切,像是在委婉讨好他。
赵槃沉默片刻,微冷的指腹替她拭干了泪珠,周身淡漠,「阿弗,那是梦,该醒了。」
梦该醒了?
宛若一盆腊月冷水迎头从天灵盖灌下来,阿弗瞳孔皱缩,全身剧烈一颤。
梦该醒了。前世他拿掉她的孩子时候,也同样是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
赵槃见她如此反应,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惯于应对各界暗流汹涌的势力,心思细緻入微,连久加训练的细作都能被揪出来,阿弗这躲躲闪闪的掩饰实在太拉跨了。
赵槃感受到面前的女人对自己说了谎。她平日说话唯唯诺诺,可说谎的时候巧舌如簧,小拇指还会不自觉地就蜷缩起来,嘴角还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今日,还多了一样泪水。
她从不轻易流泪,即便是她没遇到他之前、在荒山野林挖草根,饿得三天三夜吃不上饭之时,她也不曾哭过。
而此刻,她坐在自己怀里,瘦削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鼻尖通红,晶莹的泪珠仿佛止不住一般,从她琉璃样儿的乌黑眸子里汩汩淌落,啪嗒啪嗒地落在他的手背上,溅起寒凉。
「阿弗求殿下怜惜。」
女子眸如山水,鼻息微重,柔柔腻腻地投倒在他的怀抱里,啜泣良久。
赵槃的眉睫垂下来,逆光之中,笼成一洼黑影。
到嘴边的重话没说出口。
不得不承认,他是喜爱这张不染纤尘的脸的。第一看见她时,他意识模糊,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确实被惊艷到了。
他还以为见到了卫长公主。随即瞥见了她眉心那道猩红的口子,滴滴答答地淌着鲜血。那是一道新伤,是她背着他攀悬崖时候,被一颗锋利的石子绊倒转而划破的。
这道口子后来再也没能好。她的容颜也再也无法跟真正的卫长公主相提并论。
可不知怎么地,他并不厌恶那道疤。他甚至在夜深人静时,看着身畔她静若湖面的睡颜,听她干净的一呼一吸声,再而轻抚她眉心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对于一个长久处在波诡云谲的漩涡中的人来说,这是唯一能使他感到一丝心静喜乐的存在。
赵槃若有所思地想着,眉间凝重的疑心缓缓淡去。
「别胡思乱想。」他扶起女子的肩膀,女子那如雨后芙蓉的脸映在眼前,让人顿生怜惜,「阿弗,你是要在我身边的。」
阿弗止住泪水,攀上赵槃的脖子,破涕为笑,「有殿下这句话,奴婢死而无憾了。」
赵槃嗓子哑了哑,「嗯。」
说罢他终于放开了她。阿弗身体骤得自由,用手绢擦干眼角残泪,为他系上外袍。
赵槃瞥了眼衣架上垂曳的青衣,「今日,你就穿那身。」
他淡淡的语气,不像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阿弗一愣,眼尾闪过波澜。随即她敛去了情绪,低低地答道,「好。」
进了别院之后,赵槃给她许许多多的衣衫,大部分都是青、绿之色的,衬得人儿也素净。从前阿弗不知道,他送她青色,只不过因为卫长公主着青衣最是美丽动人,艷绝天下。
既然她是卫长公主的影子,那么衣裳也应拟态求真。
重来一世,他爱谁,又把自己当成谁,都不重要了。
阿弗帮赵槃打点好衣衫,温婉地送上一把油纸伞。
她说,「三月多有春雨,阿弗为殿下提前备了油伞,万望殿下早些归来,莫要受凉。」
赵槃淡淡地瞥了眼,叫身后的小厮收了。
他抚抚阿弗的清瘦的眉骨,「在这里好好等着我。」
阿弗乖巧地点点头,一直目送着赵槃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眼神才重新恢复清明。
刚才,她用尽了眼泪和讨好才侥倖瞒过赵槃的眼睛,没让他发觉自己的异样。
赵槃是能握着她命的男人,他的手里,有她的身契和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