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和皇后怎么不好好管管?”
“怎么管?叫回来骂一顿就搁开了,一样还是千呼后拥地回去。”
方代玉说这话时,眉宇间颇有从前的爽利神色。果然本性难移,方若婳觉得欣慰,还是喜欢她这样子。
方若婳问:“这些年,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居然隔了这么久才问。
她看看方若婳,淡淡地笑,“说不好也算不上不好,说好……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这样过罢了。”
果然是这样的回答。
不过是这样过罢了,这种回答,不应该从方代玉口中听到,她是那么有生命力的。可是,如今她也说这样的话了。
方代玉忽然又说:“司徒青立那个丫头,是有些心机的。”
一把剃刀剃去她三千烦恼丝,方若婳他们俩便从此隔了凡俗。她是妙真法师,方若婳是檀越。
方若婳问:“这样你觉得心静了,是不是?”
她微笑点头。
方若婳几乎要哭出来,“有什么差别?”方若婳看着她头顶青色的发茬,没有了浓密的长发,她看上去越发单薄,“就少了些头发,真的有差别?”
“当然有。檀越身在红尘,不会明白。”
是,方若婳缺乏慧根,方若婳是身陷红尘不可点拨的笨蛋。方若婳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不出她现在好在哪里。也许她真能找到她的平静。方若婳只好奇,那究竟是平静,还是麻木。也可能,倦到极点的人觉得两者没有差别。
方若婳忽然因为他的沉默而不安。这时候才隐隐觉得不妥当。或许之前方若婳应该多想一想。但是为什么要多想。方若婳比他大很多。方若婳只是交了年轻的朋友。想从他们那里汲取些新鲜的气息。如此而已。
但晁俊风。他是不是这样想的。
方若婳怔在那里。
“他喜欢上你。我可以不计较。任何男人都会喜欢你。”
闵博延忽然说。这时候宫女们退下了。屋里只有方若婳他们两人。
“你确定。”方若婳很迟疑。“我倒不觉得……”
闵博延带了一丝嘲笑看方若婳。“从前。你花了那么多年时间才肯承认你心里有我。”
方若婳说:“男女之间。也并非一定男女之情。”
“看是什么人。”闵博延淡淡地说。“晁奇水是。他眼里只有尺规。晁俊风。不是。”
方若婳低下头。不语。现在回想晁俊风的神态。目光。也许闵博延是对的。男女之间的交往。界限太薄。方若婳心里有些混乱。
华璞瑜提着还冒着热气的小点心从南潼居出来,策马追赶弟弟的马车,远远的见一个身段纤细窈窕的女子在追赶弟弟的马车,心中大奇,正要赶上问个究竟,方若婳没留神撞上横穿过街的的装满货物的木板车,娇小的身躯和沉重的货物一齐倒在肮脏的马路上,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裙沾满了黄泥,花篮里的铜板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那伙计大怒,喝骂道:“没长眼睛啊,你怎么走路的!”
华璞瑜在方若婳身旁停下,下马扶起方若婳,关切道:“姑娘,你怎么样?”
华璞瑜继续翻他的账本没有理她。华孤岚拂袖而去!
方若婳给莉娘送晚饭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花阴之下,当时天不甚黑,晚霞漫天,还有天真的侍女在园子里奔跑嬉闹。方若婳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她,奇怪而忐忑道:“二小姐……”她施然立在花阴之下,依旧是一身的白衣,大把的黑发散落,只是脸上没有初见时苍白,似乎还有了一点光泽,她也并不怎么隐藏,却也没有人呢注意到她,大概是谁也没有想到大白天的会有鬼魂出现吧。
华无缺点头道:“若我不喜欢的女子,就算嫁进来了,我不理她也是无用的,大哥可以代我娶妻子回来,总不能代我生孩子吧……”
华无缺话未说完便被华璞瑜一个耳刮子打断,华璞瑜怒道:“我怎么教出你这样,你这样大逆不道,没有规矩的弟弟!华家怎么能让一个身份卑微的女人进来!”
华孤岚道:“我如今已能在白天出没,过不了多久就能进气眼附近看娘了。”
方若婳笑道:“二小姐要是想念姨娘,我可以带她出来。”
“不用,我要自己去见她。”转眸看着她,那是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和翁良俊的一样,带着某种蛊惑人的味道,但又和翁良俊不同,这样的蛊惑中还带着推拒的味道。“你就是方若婳?”
“是”
“你随我来!”说话和华璞瑜一样霸道,不容反驳,方若婳愕然道:“可是……可是我还要伺候三公子用膳……”说实在的,方若婳是怕她,想到她吃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方若婳就不寒而栗。
方若婳抬起脸来,满脸的泪珠晶莹剔透,华璞瑜一阵晕眩,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不流于世俗的美,清华灵逸,空灵如幽谷清泉。
那伙计也止住了谩骂,呆呆地看着她。方若婳的美不是那种让人有欲望的美,她如神仙画卷中飘渺方傲的神仙妃子,令人不敢触摸,不敢仰望,神圣不可侵犯,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仿佛她的注视,她的笑,都是福泽。
她让人晕眩,如坠云雾。她不是那种惹人争夺的女子,只要远观就令人心满意足。
但方若婳不知道她倦到极点的原因,她归来,然后匆忙地皈依佛前。中间仿佛是一团空白。到此刻方若婳才发觉,其实方若婳不了解她。方若婳从来不能像她问方若婳那样,直截了当地问她心里的想法。她快乐过吗?她是否对闵星渊真的有了感情?她就这么成了一团谜。
方若婳回到自己的房中,将被子扯起来,从头盖到脚。黑暗让方若婳可以回避,有暂时的宁谧。
这是掩耳盗铃,可也有点效果。
脑子里胡思乱想。想现代人,生老病死,也有那么多烦恼,但相比温和一点。最惨的是车祸,一点预兆没有,人就这么去了。方若婳的一个表哥就是如此,那天方若婳哭了很久,想不通生命怎么那么脆弱。而古人,来一个出家,从此亲人也不是亲人了,也差不多。真是极端。
方若婳抬头盯着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点特别的东西,心异样地跳了跳。
定定神。“你知道?”方若婳还需要确认。
她缓缓地点头。
然后拉起方若婳的手,像以前那样。“若婳,我们从前就是最要好的,何况这宫里,如今只有你一个是我的亲人。”
方若婳看牢她,愣愣的,心里惴惴地仿佛已知她要说什么。
但是她停下来,不再说什么。
方若婳并未觉得松一口气,总觉得未来必定有什么将要发生。
“姑姑。”方若婳低声地叫她。